宣大前线,大同左卫城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
狂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守城士兵冻得青紫的脸上。
大同左卫,这座宣大防线上至关重要的堡垒,此刻正承受着开战以来最猛烈的炮火洗礼。
皇太极集中了东路军几乎所有的重炮,包括数十门沉重的“红夷大炮”和无数将军炮,在左卫城外一字排开。
轰鸣声昼夜不息,仿佛天雷滚滚,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厚重的城墙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剧烈震颤,不断有垛口被轰塌,碎石砖块混合着冰雪四处飞溅。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宣大总督杨岳的亲信部将,左卫守备将军赵率教,声嘶力竭地在城墙上奔走呼喊,他的头盔上满是尘土,甲胄也被弹片划开了几道口子,“川陕的兄弟们在山西看着咱们!
粮饷弹药都给了咱们,别他娘的让陆督师看了笑话!别让鞑子小瞧了咱宣大儿郎!”
守军们蜷缩在残破的工事后,忍受着炮火的煎熬。每一次巨响传来,都有人被震得耳鼻流血,甚至有人被直接命中,化作一团血雾。
伤亡在急剧增加,城防设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破坏。
“狗日的鞑子,炮弹不要钱吗?!” 一个满脸黑灰的老兵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死死抱着怀里已经冷却的火铳。
“赵将军,西面那段城墙快撑不住了,需要立刻抢修!”一个哨官连滚带爬地过来汇报。
“拆民房!把能用的木头石头全给老子搬上去!”赵率教眼睛血红地吼道,“告诉弟兄们,鞑子的炮打得凶,正说明他们不敢上来跟咱们肉搏!
等他们步兵上来,就是咱们报仇的时候!”
然而,清军似乎并不急于发动步兵冲锋。他们只是不停地炮击,用无尽的轰鸣和毁灭消耗着守军的意志和体力,也在一点点地瓦解着左卫城的防御。
这种纯粹的、毫无花巧的火力压制,带给守军心理上的压力,甚至比面对骑兵冲锋更大。
山西,宁武关,川陕军大营
孙应元站在关墙上,即便隔着数十里,也能隐约听到东方传来的、闷雷般的炮声。他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斥候不断回报着左卫方向的惨烈景象。
“将军!左卫赵将军求援!城墙多处破损,伤亡惨重,急需生力军和修补材料!”
“将军,咱们是不是……”副将忍不住开口,眼神中充满了焦急。眼睁睁看着友军挨打,自己却按兵不动,这种感觉无比煎熬。
孙应元面色铁青,他何尝不想立刻率铁骑冲杀过去,与鞑子决一死战?
但他脑海中牢牢记得陆铮的嘱托:“稳守山西,威慑侧翼,非有必胜把握或救急之时,绝不可浪战!”
皇太极此举,很可能就是逼他出关!一旦他离开宁武关险要,在野战中面对以逸待劳的八旗主力,后果不堪设想。
届时,不仅救不了左卫,连山西都可能不保,杨岳的侧翼将完全暴露。
“回复赵将军,” 孙应元的声音因压抑而有些沙哑,“我部奉督师严令,镇守山西,牵制虏酋主力,暂不能动。
但已急报督师,并令后方加紧筹集土木石材、伤药,设法输送入城!请赵将军务必坚持,督师必有后手!”
他只能选择相信杨岳和赵率教的韧性,相信陆铮会有后续安排。这种“见死不救”的抉择,让他内心如同被烈火炙烤。
汉中,川陕总督行辕
深夜,陆铮几乎同时接到了孙应元关于左卫危急的军报,以及龙安府关于内部士绅勾结江南、试图在运输线上制造“匪患”的调查报告。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前线告急,后院也不安宁。
他盯着地图上岌岌可危的左卫城,眼神冰冷。皇太极这是阳谋,逼他做出选择:是让孙应元冒险出击,还是眼睁睁看着左卫失守,宣大防线被撕开缺口?
“告诉韩千山,” 陆铮对亲卫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煞气,“名单上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可以收网了!
就以‘资敌’、‘破坏军需’的罪名,立即锁拿,家产抄没,首恶者,立斩!
用他们的血,给其他人提个醒!务必在三天内,肃清通往宣大、延绥的主要官道!”
内部不稳,何以御外侮?他必须用最凌厉的手段,确保后方的稳定和补给线的畅通。
处理完内部隐患,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北方。
“给杨老帅和赵率教去信,”陆铮对史可法说道,“告诉他们,援兵暂时无法抵达,但我川陕会倾尽全力,保障他们的物资!
龙安府库存的所有火药、箭簇、伤药,立刻组织民夫,由精锐护送,不惜代价运往左卫!
再从成都、保宁等地官仓,调拨五万石粮食,同样运去!”
他知道,此刻的左卫,最需要的是坚持下去的物资和信心。
“另外,”陆铮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以我的名义,发布‘征募令’,在川陕境内,重金招募敢死之士、善修城垣的工匠、乃至通晓医术的郎中。
组成‘援北义勇’,由官府配备器械,送往宣大前线!告诉他们,此去九死一生,但国难当头,需勇士挽狂澜!”
他不仅要送去物资,还要送去人,送去川陕百姓同仇敌忾的决心!
一道道命令如同救火的水龙,试图扑向北疆那越烧越旺的战火。
陆铮站在行辕大堂门口,望着北方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他知道,决定北疆命运,乃至大明国运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
皇太极的重锤已经举起,杨岳和赵率教能撑多久?他这些远水,能否解得了近渴?
“尽人事,听天命……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
咸熙五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持续了整整十天的猛烈炮击,终于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达到了顶点。
大同左卫城的西面城墙,在承受了数以千计的重炮轰击后,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一段长约十余丈的墙体终于不堪重负,在守军绝望的目光中,轰然坍塌!
漫天烟尘混合着积雪冲天而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口器。
“城墙破了!鞑子上来了!” 凄厉的喊声瞬间传遍城头。
早已蓄势待发的清军步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和螺号声中,向着那道致命的缺口汹涌扑来!
他们手持盾牌和利刃,眼神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