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讲台又春风
第一章 寂静的清晨
六十三岁的王高峰在熟悉的时刻醒来——清晨六点整。
窗外，天光未亮，只有早起的鸟儿发出零星的啁啾。他习惯性地坐起身，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的眼镜。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有些失落地收回。
已经不需要这么早起了。
退休一个月，生物钟却固执地停留在过去三十八年的节奏里。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老伴孙秀英。客厅的钟摆不紧不慢地晃动着，曾经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洗漱完毕，检查好今天要讲的教案，匆匆喝下一碗小米粥，然后抓起公文包赶往市第三中学。
如今，他只是在客厅里踱步，从阳台走到厨房，再走回来。沙发边的君子兰新长了两片叶子，鱼缸里的金鱼慢悠悠地摆尾，一切都安静得让人心慌。
“你呀，就是劳碌命。”秀英穿着睡衣走出来，看着在客厅转圈的他，“好不容易退休了，不能去公园溜溜弯？跟老李他们下下棋？”
王高峰去了公园。他看着老友们楚河汉界杀得难分难解，一颗棋子能琢磨半天，心里却惦记着昨天没讲完的那道二次函数压轴题。那题有三种解法，他本想今天在课上给孩子们拓展一下思路。
“清闲”，这个他期待已久的词，如今尝来竟有些苦涩。
第二章 新的开始
转变发生在一个周六的早晨。
王高峰在菜市场遇见了曾经的学生刘明，如今已是“育才中学”的教务主任。听说王老师退休了，刘明眼睛一亮。
“王老师，我们学校正缺有经验的数学老师！现在的孩子基础不牢，特别需要您这样有耐心的老师带一带。您要是不嫌累，来我们这儿吧？课时费虽然比不上重点中学，但时间灵活，压力也小些。”
王高峰心动了。那天晚上，他和秀英商量。
“什么？退休了还去教书？”秀英放下正在织的毛衣，眉头拧成了疙瘩，“在家好好歇着不行吗？咱俩退休金够花，不缺那点钱。再说，私立学校多累啊，学生难管，你图什么？”
“我图个心里踏实。”王高峰摩挲着那张有些年头的教师资格证，封皮已被磨得发亮，“我这辈子就会教书，站在讲台上，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最终，他还是去了。揣着证件，走进了育才中学的校长办公室。
校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对他很客气：“王老师，您的资历没得说。不过咱们这儿的孩子，可能跟您以前教的不太一样，有些调皮，基础也弱，您得多费心。”
“我知道。”王高峰点点头，“孩子嘛，没有教不好的。”
第三章 不一样的讲台
育才中学的生源确实复杂。有进城务工人员子女，有父母忙于生意无暇顾及的孩子，还有在公立学校不适应转学过来的。数学基础参差不齐，上课走神、搞小动作的大有人在。
王高峰没有急着赶进度。他花了两周时间，记住了班上每个孩子的名字，也摸清了他们的脾性。
有个叫李小胖的男生，数学长期不及格，上课总在课本上画篮球明星。王高峰没有当场批评他，而是下课把他叫到办公室。
“喜欢打篮球？”
李小胖警惕地看着他，点点头。
“那你算过吗？投篮命中率怎么算？一场比赛你得多少分，命中率超过百分之五十，才算是个好射手？”
李小胖愣住了，他从没想过数学能和篮球联系起来。
第二天数学课，王高峰讲概率，用的例子全是篮球比赛中的投篮、罚球。他让李小胖上来计算，孩子掰着手指头，第一次算对了一道概率题。全班鼓掌时，李小胖的脸红得像苹果，眼睛却亮晶晶的。
一个月后的月考，李小胖数学考了八十五分。发卷子那天，他跑到办公室，把一瓶还带着冰凉的矿泉水塞到王高峰手里。
“王老师，给您喝！我……我下次争取考九十分！”
握着那瓶水，王高峰觉得比当年拿到“优秀教师”证书时还要高兴。价值感，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第四章 老伴的转变
去私立学校教书的事，在老同学圈里传开了。一次聚会，当年教语文的老李抿了口酒，半开玩笑地说：
“高峰啊，都这岁数了，还去私立学校挣那俩辛苦钱？不够买降压药的吧？”
桌上安静了一瞬。王高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讲了李小胖和篮球概率的故事。
“你们说，看着一个孩子从讨厌数学到喜欢数学，这种成就感，是钱能买来的吗？”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老李也有些讪讪的，不再多言。
真正的转折来自秀英。她一直觉得丈夫去教书是“自找苦吃”，直到那个深秋的下午。
她怕王高峰着凉，带着厚外套去学校。走到教室后门，她看见丈夫站在讲台上，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七八个学生围着他问问题，他耐心地讲解着，时不时用手比划。
那一刻，秀英忽然理解了。眼前的丈夫，不是那个在家唉声叹气、无所事事的退休老头，而是重新被点燃的、充满生命力的王老师。
那天回家，她破天荒地没有抱怨，反而说：“看你上课的样子，跟在家判若两人。看来，你是真离不开讲台。”
从此，秀英成了他最坚定的支持者。每天早上，她都早早起来，准备营养丰富的早餐：“吃饱点，好好给孩子们上课。”
第五章 生活的滋味
如今，王高峰的退休生活充实而规律。
周一至周五，他每天上两三节课，剩下的时间批改作业、备课，和年轻教师交流教学心得。他把三十八年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年轻人，如何化解学生的逆反心理，如何把枯燥的公式讲得生动有趣。
他用代课的薪水，给家里换了一台大冰箱，给孙子买了架他一直想要的遥控飞机。剩下的钱，他存起来，计划着明年带秀英去云南旅游——这是他们说了很多年却一直没实现的愿望。
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状态焕然一新。脑子不停地思考，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反而比退休前更活跃了。学校里年轻教师的新观念、学生们天马行空的问题，都不断给他带来新的刺激。
偶尔，还会有以前的学生来看他。有已经成为工程师的学生感谢他打下的数学基础，有做了老师的学生说受他影响选择了这个职业。这些时刻，都让他深深感到，自己这三十八年没有虚度。
又一个清晨，王高峰走在去往育才中学的路上。梧桐树叶开始泛黄，秋风送爽。他提着公文包，步伐稳健。
邻居老张看见他，打招呼：“王老师，又去上班啊？”
“哎，去学校！”王高峰笑着回应，声音洪亮。
他走进校园，教室里传来朗朗书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还有——青春的味道。
推开教室门，孩子们齐刷刷地抬起头，眼神明亮：
“老师好！”
王高峰站上那熟悉的三尺讲台，摊开教案，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轨迹。他知道，这里，就是他最好的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