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领了丽妃之命，暗中追踪那名与咸福宫太监小路子接头的低级文官，不过两日功夫，便有了确切的回音。
那名官员姓赵，乃是通政司下属的一个八品抄录小吏。
通政司职掌内外章奏的收发、誊录、分类与存档，虽品阶不高，无缘接触核心机密，却能经手大量寻常的往来文书，其位置若被有心人利用，确是一个不易引人注目，却又可能窥得些许朝堂风向的环节。
与此同时，咸福宫的小路子自那日夹道私会后，行为陡然变得异常安分守己，除了必要的采买差事，几乎足不出户，整日龟缩在宫苑之内，仿佛那日的冒险从未发生过。
然而，他越是这般谨慎低调，落在一直紧盯不放的丽妃眼中，便越是显得欲盖弥彰，其中必然有鬼。
丽妃楚明玉虽性子直率，却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她见明面上的盯梢难以取得突破，便果断转换思路，将目光投向了咸福宫每日固定往外运送的日常垃圾之上。
这法子虽略显粗鄙不雅，甚至带着些许腌臜之气，但在宫廷斗争中，往往能从这些被人忽视的角落，寻得意想不到的蛛丝马迹。
在暗中付出了几锭分量不轻的银元宝，并许下些许好处之后，负责处理咸福宫垃圾杂役的一个小太监，终于“无意中”将一包本该送往宫外焚化场集中烧掉的废纸杂物，“疏漏”在了丽妃指定的交接地点。
这包混杂着茶叶渣、果皮、灰尘的废纸被迅速而隐秘地带回了景阳宫的一间僻静厢房。
丽妃麾下几名心细如发的宫女，忍着不适，开始了极其细致耐心的翻检工作。
她们小心翼翼地拨开污秽，在大量练字用的、写满重复笔画或诗词的宣纸碎片，以及一些完全无用的废料中，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张被刻意撕扯成不规则碎片、又用力揉搓成团的纸片。
这些纸片的质地与墨迹，明显与那些练字废纸不同。
几名宫女屏息凝神，如同拼凑一幅至关重要的藏宝图般，将那些脆弱的碎纸片在洁净的白绢上一一摊平，尝试着拼合。
过程缓慢而艰难，但渐渐地，几行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潦草的字迹显现出来。
拼凑出的内容虽不完整，但关键信息已然可辨——这赫然是一封家书的草稿！
而落款处的称谓，更是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凛，收信人竟是户部尚书刘垣，而写信人，毋庸置疑，正是其女，咸福宫惠嫔刘姝书！
信中的文字，初看之下，似乎只是女儿对父亲的寻常问候，诉说深宫生活的孤寂，以及三皇子萧稷如何勤奋攻读，颇有些报喜不报忧的意味。
然而，细读之下，有几处措辞却显得格外微妙且耐人寻味。
例如，在问候父亲身体时，特意提到了“北地战事正酣，北风凛冽，望父亲为国操劳之余，务必珍重自身”；
在谈及宫中近况时，则写道“如今宫中诸事，皆赖皇后娘娘一人辛劳支撑，妾身唯愿前线早日传来陛下佳音，方能安定六宫乃至天下人心”。
更关键的一处在于，在提及三皇子萧稷时，并未使用寻常的“吾儿”或“三皇子”之称，而是用了“长子”二字，且这两个字的笔迹相较于其他部分，显得格外用力、墨迹深重，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甘的强调。
丽妃楚明玉捧着这些拼凑起来的碎纸片，翻来覆去地看，她虽看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语背后隐藏的弯弯绕绕，但凭借着在宫中多年的直觉，以及对这些后宫女子心思的某种了解，她笃定这封看似寻常的家书绝不简单！
惠嫔若只是写封普通的家书，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先写草稿，再撕碎丢弃？又何须通过那般鬼祟的途径，假手一个小太监去与通政司的吏员接头传递？
她不敢怠慢，立刻将拼凑好的碎纸片原件、以及关于那名赵姓小吏的情报，一并密封妥当，亲自秘密送往了坤宁宫。
“家书？”苏晚棠从堆积的奏章中抬起头，接过丽妃呈上的证据，目光落在那些小心翼翼拼合、仍带着污渍和褶皱的碎纸片上，秀眉不禁微微蹙起。
惠嫔给身为户部尚书的父亲写家书，本是人之常情，但为何要如此隐秘？为何要撕碎丢弃草稿？那被丽妃忽略的、看似关心战事进展和恭维皇后辛劳的语句，落在苏晚棠眼中，却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打探——打探北境战事的真实情况，打探朝堂风向；
以及一种精心的示弱与铺垫——强调自己的“安分”与“期盼”，或许是为了麻痹旁人，掩饰其下真正的意图。
而那刻意加重的“长子”二字，更是透着一股不甘与野心的味道，在太子监国的敏感时期，显得尤为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