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里,莎拉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中,一动不动。
但某种东西,在她体内碎裂又重组。
“天地无情,人不可能自由。”
“真正的强者,可以为自己所珍视的人,定义自由。”
爱....
这个字眼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在天枢骑士的训诫里,爱是毒素,是弱点,是必须被荣誉和使命焚毁的杂质。
可笑,又奢侈。
可正是这个弱点,让她在暗鸦的阴影下放下了枪。
正是这个弱点,成了她在这89天暗无天日的囚禁中,唯一没有熄灭的火种。
她想起dt-77那致命的5.3秒延迟,想起风切、蜂鸟、磐石被能量洪流吞没前通讯频道里最后的杂音。
她一直用“必要牺牲”来麻醉自己。
“原来,我是背叛的....是我自己。”她轻声自语。
他说的没错。
在E5-77的残骸里,当暗鸦那只手扼住兄长咽喉时,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什么银翼的理想,什么骑士的荣耀,什么不屈的信条.....在那一瞬间,都没有意义。
她只知道,阿尔杰不能死。
莎拉将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
她在哭,为了一个延续了太久的谎言,一个被她自己亲手戳破的谎言。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抬起头。
眼中的浑浊与痛苦已经褪去,一种从未有过的的清明浮现。
她站起身,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咚,咚。
她敲了两下。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但几秒钟后,合金门向侧面滑开。
门外是一个纯白色的反重力无人机,篮球大小,伸出的机械臂上挂着一袋回收的营养剂空罐。
原来从始至终,这里都没有警卫么。
无人机缓缓上升,与她的视线平齐。
【囚犯,你的诉求?】
合成女声响起,让莎拉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东西给她的感觉,比任何一个手持武器的狱卒都更可怕。
“我要见雷恩·阿尔杰。”
下一刻,门完全打开,露出外面同样漆黑冰冷的走廊,灯光一节一节亮起。
无人机向左侧飘去,莎拉立刻跟上,冰冷的金属地面吞噬了她的脚步声。
十秒后,无人机在另一扇一模一样的门前停下。
【你有15分钟】
一道全息屏幕在无人机侧面弹出。
【14:59】
......
门开了。
阿尔杰瘦了。
这是莎拉看到兄长的第一反应,囚服松垮地挂在他身上,曾经如山峦般坚实的肩膀,此刻也削薄了几分。
他盘坐在囚室正中,即便身处囹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顽石中的断剑。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睁开眼。
在看到莎拉时,他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能在这里自由走动,只有一个可能。
莎拉默默地走到他对面,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下,与他隔着两米的距离。
“哥。”
阿尔杰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胸膛微微起伏。
阿尔杰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看着妹妹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那双眼睛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莎拉,作为天枢骑士,任何审讯都不能背叛组织。”他的声音严厉,
“我们被分开囚禁,你却能过来。告诉我,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代价?
莎拉的脑海里,回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的代价,早在暗鸦扼住兄长咽喉的那一刻,就已经支付了。
用天枢骑士的荣耀,用银翼的信条,用她过去七十六年所有的一切。
“我.....见了一个人。”莎拉垂下眼睑,避开了兄长的审视。
“什么人?”阿尔杰追问,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不知道。”
“不知道?”他向前挪了挪,盘坐的姿势不变,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陡然增强,“莎拉,看着我的眼睛。”
莎拉肩膀缩了一下,但还是缓缓抬起头。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阿尔杰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搜寻,试图找出精神拷问或是药物注射的痕迹,“是什么人,能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他没对我做什么。”莎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他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
“问题?”阿尔杰几乎要被气笑了,“是什么问题,能让一个天枢骑士的意志动摇?”
莎拉的嘴唇动了动。
“他问我,我们追求的自由,是什么。”莎拉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哥,我们追求的自由是什么?”
阿尔杰愣住了。
“自由?”他笑出声来,笑声里全是怒火,“我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用命去换的东西,你现在来问我它是什么?”
他猛地伸出食指,指向天花板,仿佛能穿透这层层叠叠的钢铁,指向那片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星空。
“自由,就是不再有帝国军的铁蹄踏碎我们的家园!就是我们的孩子不用在废墟里出生,不用从小就被灌输忠于暴君的信条!
就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而不是被强权者定义我们的命运!这还需要问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胸膛里迸发出的火焰。
这套说辞,莎拉听了无数遍,也曾对此深信不疑。
可现在,这些话听在她耳中,却显得那么空洞。
“那别人的自由呢?”她轻声反问,“帝国境内,也有亿亿万过着安稳生活的人。我们驾驶着铁骑,将战火带到他们头顶,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秩序......我们,是不是也破坏了他们的自由?”
阿尔杰的表情彻底僵住了,面部肌肉失去了控制。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妹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莎拉,你被洗脑了!那是敌人的蛊惑!我们是解脱他们!”
“解脱?”莎拉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茫,“用战争去解脱?用死亡去换取新生?
“哥,你还记得dt-77吗?我们摧毁了天雷神罚,但我们付出了什么代价?一百四十多名最精锐的骑士....还有为了掩护我们而自杀式冲锋的一千五百架尖隼战机.....他们的生命,真的换来了我们想要的自由吗?”
“住口!”
阿尔杰低吼一声,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莎拉完全笼罩。
那股久经沙场的煞气,让狭小的囚室温度都降了几分。
“牺牲,是战争的一部分!他们的死,是为了更大的胜利!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每一个银翼骑士在宣誓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我的选择呢?”莎拉也站了起来,第一次毫无退让地直视着兄长的怒火,“在E5-77,我放下武器,让你活了下来。按照你的信条,我应该让你和暗鸦同归于尽,或者眼睁睁看着你死,然后自己突围去传递情报,那才是正确的,对吗?”
“是!你就该这么干!”阿尔杰怒吼,“你不是一个合格的银翼骑士!”
“我不!”
莎拉这一声“我不”狠狠砸在阿尔杰的心上。
他瞳孔慢慢放大。
在他所有的记忆里,无论是在训练场上被他苛责到极限,还是在战场上执行最危险的命令,莎拉从未有过半个“不”字。
那是他最骄傲的妹妹。
“你....”阿尔杰的怒火像是被瞬间抽空,余下的全是错愕和慌乱,“.....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莎拉重复。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尖锐,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银翼骑士。”
这句话,从银翼反抗军最负盛名的影杀骑士团副团长口中说出,荒谬得像个笑话。
“因为......在成为骑士之前,我首先是你的妹妹,才是雷恩·莎拉。”
阿尔杰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那股因愤怒而紧绷的煞气,瞬间出现了裂痕。
“莎拉,醒醒!你....被那个男人蛊惑了。”他不知所措,痛心疾首,“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鬼话!?
你忘了我们的家园是怎么被毁的吗?忘了父母是怎么死在帝国炮火下的吗?我们的仇恨....”
“我没忘。”莎拉打断了他。
她的视线穿过他,望向囚室漆黑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那片被战火焚烧的家乡。
“我没忘,所以我才要你活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囚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哥,我除了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银翼的理想?那理想里有你吗?有我们吗?还是只有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和一块刻着名字的纪念碑?”
阿尔杰手指抖了一下。
莎拉的话,像一根楔子,钉进了他用仇恨和信念铸造的铠甲,裂纹从那里开始,无声蔓延。
“纪念碑....”他干涩地重复着这个词,“我们战斗.....就是为了不让我们自己,不让后人,成为纪念碑上冰冷的名字!”
“可我们正在成为那个名字!”莎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八十九天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风切!蜂鸟!磐石!还有断后的那六十个兄弟!他们都成了名字!
哥,他们死了....死了!因为我们所谓的伟大理想!”
“那是必要的牺牲!”阿尔杰咆哮,拳头攥得死紧。
“必要?谁来定义必要?你吗?卡威治司令吗?还是银翼反抗军那本写满了空洞口号的法典?”莎拉向前一步,第一次在气势上压过了自己的兄长。
“在E5-77,我放下枪,是我的选择。在dt-77,我为了掩护你突围,延迟了5.3秒撤退,也是我的选择!”
“那5.3秒,断送了最后三名断后骑士的生路。那个男人说得对,是我害死了他们。”
她说到这里,声音反而平静下来。
“因为在我的天平上,一边是银翼,是所有战友,是所谓的自由。”
“另一边....是你。”
“我选了你。”
阿尔杰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妹妹,她苍白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保护者。
他强迫她变强,强迫她忘记软弱,同时也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以为他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的同袍。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所有的信念,在莎拉那里,原来一直都是可以被舍弃的选项。
而他,雷恩·阿尔杰,才是她唯一的,不可动摇的信条。
“你....你这是背叛。”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却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是。”莎拉坦然承认,这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我背叛了我自己,背叛了银翼,背叛了骑士的荣耀,背叛了我们父母的仇恨。”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她抬起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
那只手,曾能稳定地操控破舰枪,在万军丛中轰开一条血路,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哥,我们的家没了,父亲母亲弟弟都没了。”
“如果连你也死了,那所谓的自由,对我来说,和这间黑色的囚室,又有什么区别?”
“我为谁去自由?”
一连串的问句,浇熄了阿尔杰胸中最后一丝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茫然。
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从家园被毁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两件事:复仇,以及保护妹妹。
这两件事被他扭曲地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带领妹妹复仇”,并且将她塑造为一把最锋利的刀。
可他忘了,刀,也是会碎的。
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是刀。
那个男人......
“他只是撕开了我自己都不敢看的伤口。”莎拉收回手,环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缓缓坐下,“他说,鸟飞不出大气层,鱼离不开水,宇宙的法则不是自由,是制约。”
“他说,强者,可以为自己珍视的人,定义自由。”
“哥,我不想再为虚无缥缈的‘人人自由’去死了。我只想为你活着,也想你为我活着。”
阿尔杰彻底沉默了。
他高大的身躯,在妹妹平静的话语中,一点点垮了下来。
那股宁折不弯的锐气,那份属于影杀骑士团团长的威严,都像风化的岩石一样剥落。
他缓缓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下来,与莎拉平视。
囚室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无人机静静地出现在角落里,仰头看着他们。
全息屏幕上,数字在无情地跳动。
【01:14】
【01:13】
时间,不多了。
阿尔杰看着妹妹消瘦的脸,看着她枯槁的头发。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小时候,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摔倒了也不哭,只会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说:“哥,拉我。”
想起在战场上,无论战况多么惨烈,只要他的声音出现在通讯频道里,她永远会回答:“收到。”
他一直以为,那是服从。
现在他明白了。
他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莎拉.....”阿尔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
他想说对不起。
为自己的固执,为自己的严苛,为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她。
可“对不起”三个字,太轻了,承载不了这几十年的重量。
莎拉摇了摇头,她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
这一次,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脸颊上因为消瘦而愈发明显的轮廓。
她的指尖冰冷,动作却无比温柔。
“哥,别再为那些虚假的东西战斗了。”
“为我,好吗?”
阿尔杰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红了。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妹妹放在他脸上的手。
【00:10】
【00:09】
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莎拉笑了。
那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禁中,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像一朵在绝境中悄然绽放的白色小花,脆弱,却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她凑上前,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
“哥,”她的声音很轻,像耳边的私语,“我爱你。”
【00:01】
嗡——
囚室的门滑开。
外面漆黑的走廊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莎拉挣开手,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小白球无人机跟在后面没入黑暗。
门,缓缓合拢。
阿尔杰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怔怔地坐在地上,手里似乎还残留着妹妹指尖的冰冷和那一触即逝的温暖。
良久。
他抬起手,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有滚烫的液体,从指缝间,无声滑落。
......
与此同时,正在尼铎格尔级航母甲板集结人手的陆翎,收到了奥拉的通讯。
【舰长,目标莎拉,已完成第一阶段心理重塑】
【根据生理指标与行为模式分析,其核心价值观已发生不可逆转的偏移】
【但根据最新数据分析,该偏移似乎超过了模型界限,奥拉无法判断】
“哦?竟然还有你无法判定的对象?发来。”
一份完整的监听记录和画面被投射在陆翎面前的副屏上。
“这有什么....”
“这...我去——穹!??”
“!!(#°Д°)?? ”
陆翎咳嗽一声,关闭了画面。
“奥拉,模型没有问题。这是人类之间的兄妹羁绊衍化的典型分支之一.....这很正常....还有,这份模型单独存档绑定,其他对象不具备参考意义。”
“而且,跟你说了很多遍,不要偷听人家的隐私,怪不得你跟我说莎拉心理重塑最好攻略。”
“我信你个鬼!”
【舰长,奥拉只是基于真实数据分析模型成功可能性,给您提供最优选择】
【(`?w?′)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