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突发基因污染事故,林溯被迫与发生未知突变的研究员陈启关在同一隔离舱。
>陈启的基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异化,却仍保持清醒向林溯哀求:“在我完全失去人性前,杀了我。”
>而林溯手握唯一能终结陈启的抑制剂,却发现自己的基因也开始出现异常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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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普罗米修斯”号深空研究站,悬停在猎户座旋臂边缘,一颗编号为Gliese-667cc的类地行星寂静的轨道上。庞大的环形结构在永恒的黑夜中缓慢旋转,如同一个冰冷的金属巨环,将舷窗外恒星的微弱光芒切割成断续的、苍白的光带,扫过站内冰冷的合金墙壁。
生物危害隔离区,第七层。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剂尖锐的气味,以及循环系统低沉的、永不疲倦的嗡鸣。这声音渗入骨髓,成了寂静的一部分,一种比绝对安静更令人心悸的背景噪音。
林溯站在主观察室的中央,面前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复合材质观察窗。窗后,是灯火通明的最高级别隔离实验室——p-7。他的倒影模糊地映在加强玻璃上,一张因长期缺乏自然光照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眼窝深陷,里面是两潭几乎凝滞的、缺乏生气的漆黑。他穿着标准的研究服,白色的布料裹着他清瘦但并不显孱弱的身体,左胸口袋上方,用纤细的银线绣着他的名字和身份标识:“林溯,高级基因生态学顾问”。
他刚刚结束了对p-7内最新一批“样本”的初步评估。那些从Gliese-667cc行星极端环境中采集回来的微生物和植物组织碎片,蕴含着颠覆现有生物认知体系的潜力,也潜藏着未知的、足以致命的危险。评估报告已经同步上传至中央数据库,但他的个人终端屏幕上,依旧停留着最后几项数据的波动曲线。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表面滑动,指尖因为长期接触消毒剂和精密仪器,显得有些干燥、发白。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观察室里近乎凝固的寂静。
陈启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这位年轻的基因表达分析师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腼腆的笑容,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明亮,充满了属于研究者的、未经世事的热情。“林博士,数据我复核完了,p-7这批样本的基因链稳定得惊人,简直不像自然演化的产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兴奋,以及对身旁这位年长者的、毫不掩饰的敬佩。
林溯没有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观察窗后那些静静运作的自动化设备上。“稳定,往往意味着极致的危险,陈启。”他的声音平缓,缺乏明显的情绪起伏,像是一条平滑流淌的、深不见底的暗河,“越是完美的结构,崩溃时释放的能量越是毁灭性的。记录,样本G-7c-Att-03,其端粒酶活性异常,建议提升至四级监控。”
“明白。”陈启立刻在随身的平板终端上记录着,指尖飞快点击,“我会调整监控参数。不过,有您在,再危险的样本,感觉也能被驯服。”他这话带着真诚的恭维,或许还有些许对林溯那种近乎非人的冷静的依赖。
林溯终于侧过头,看了陈启一眼。年轻人的研究服领口有些歪斜,头发也似乎没仔细整理,几缕不听话地翘着。这种属于“正常人”的、略带潦草的生气,与这隔离区里一切都被严格规整的环境格格不入。林溯的视线在陈启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去完成你的工作。安全规程,每一步都不能省略。”
“是,林博士。”陈启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多了几分郑重。他转身,走向观察室侧面的气密消毒过渡舱,准备进入p-7实验室进行下一轮的基因表达谱分析。
林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过渡舱厚重的门后,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回观察窗。陈启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实验室内部,隔着厚重的观察窗,能看见他熟练地操作着机械臂,将封存着样本的透明容器从超低温储藏柜中取出,安置在多功能分析平台上。一切井然有序,符合所有安全规范。
观察室的控制台屏幕上,代表着p-7内部环境各项参数的数值稳定地跳动着,绿色,安全。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循环系统的嗡鸣,以及控制台偶尔发出的、表示数据接收的轻微滴答声。
然后——
第一声警报,并非刺耳的尖啸,而是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兽在深渊底部发出的痛苦呻吟。控制台屏幕上,代表p-7内部生物粒子浓度的指标,从稳定的绿色,瞬间跳成了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红色。
林溯的身体骤然绷紧,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数据源——样本G-7c-Att-03的隔离罩完整性读数上。数值正在断崖式下跌。
几乎在下一秒,p-7实验室内部,安置样本的分析平台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辅助管道接口处,猛地爆开一小团淡紫色的、带着奇异荧光的雾气。那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扩散,瞬间就吞噬了平台周围的空间。
陈启正站在平台前。警报响起的瞬间,他显然愣住了,身体有半秒的僵直。当紫雾爆开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手似乎想去操作控制面板,但已经晚了。那诡异的紫雾如同活物,一部分被实验室紧急启动的负压气流卷向回收过滤系统,但仍有相当一部分,直接笼罩了他。
林溯看到陈启的身体在雾气中猛地一个踉跄,手中的平板终端脱手掉落,在无菌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陈启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被扼住似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然后软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p-7区发生生物污染泄露!重复,p-7区发生生物污染泄露!” AI合成的女声冰冷地在整个第七层回荡,“启动区域隔离协议。锁定污染源。所有人员立即撤离至安全区域。”
观察室通往外部走廊的厚重合金门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液压锁死。红色的应急灯取代了原本柔和的白色照明,将整个观察室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林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瞳孔在红光中微微收缩,紧盯着倒在地上、被残留的稀薄紫雾笼罩的陈启。他的呼吸频率没有改变,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隔离实验室内部的应急系统正在全力运转,高效过滤系统发出更高的噪音,试图抽离污染的空气。分析平台自动封闭,泄露点被快速凝结的密封胶堵住。除了倒地的陈启,实验室内部的环境参数正在缓慢恢复正常。
但陈启,已经不再是那个带着腼腆笑容的年轻分析师了。
林溯看到,陈启的身体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脖颈、手腕——下面的肌肉和血管正在不自然地蠕动、凸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游走。他的研究服被迅速膨胀的肌肉撑起,发出布料纤维被撕裂的细微声响。他的手指痉挛着抓挠着地板,指甲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更令人心悸的是,陈启的头颅在轻微地、有节奏地撞击着地面,不是失控的挣扎,而更像是一种极端痛苦下的、无意识的自我折磨。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观察窗后的林溯。
他的脸已经部分扭曲,皮肤下泛出一种不健康的、带着灰败的暗红色,额角有青黑色的、类似角质的微小凸起正在刺破皮肤,缓慢生长。但他的眼神,在极度的痛苦和某种正在疯狂滋长的野性之中,竟然还残存着一丝属于“陈启”的清醒。
那眼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绝望,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陈启的嘴唇翕动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透过实验室的内置通讯器传到了观察室,微弱,嘶哑,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来:
“林…林博士……杀…了我……” 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皮肤下的蠕动更加疯狂,“在我……在我完全……变成怪物之前……求求你……”
观察室里,只有林溯一个人。红色的警报灯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将他惯常的苍白染上诡异的色彩。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只是那双深潭似的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更加幽暗。
他没有回应陈启的哀求,甚至没有去看陈启那双饱含痛苦和乞求的眼睛。他的视线快速扫过控制台。屏幕上跳出了新的信息——针对已识别污染物(初步判定为样本G-7c-Att-03释放的未知气溶胶态基因诱变剂)的紧急应对方案。其中一项,高亮显示:
**【特异性神经毒素抑制剂 - t-7型】**
**【状态:就绪】**
**【位置:观察室,应急物资储备柜,编号E-7】**
**【说明:高浓度靶向制剂,可诱导目标生命体中枢神经系统永久性功能终止。仅限最高级别生物危害事件,由授权人员使用。】**
林溯转过身,步伐稳定地走向嵌在墙壁里的应急物资储备柜。他的指纹和虹膜扫描通过了验证,柜门无声地滑开。里面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仅有的一个物品——一个手掌长短,由高强度合金制成的注射器。针头被特殊的保护套覆盖,透明的管体内,是一种近乎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不详的幽光。
t-7抑制剂。唯一能“终结”这场灾难,终结陈启此刻痛苦的东西。
他拿起注射器。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的皮肤传来,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AI的合成音再次响起,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内容却让林溯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警告:检测到观察室内存在未授权基因序列波动。来源:身份标识,林溯。波动模式与p-7污染物存在低度关联性。建议:立即进行全面医学隔离检查。”
林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手掌。
在他的掌心,之前因为无意识紧握而留下的几道白色指甲印周围,皮肤下面,几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荧光,正如同夏夜萤火虫般,一闪,随即熄灭。然后,在另一个位置,又微弱地亮起。
那感觉并不痛苦,甚至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皮肤下的麻痒感,转瞬即逝。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污染物泄露时,p-7实验室与观察室并非绝对隔绝。空气循环系统虽然独立,但在最初的爆发瞬间,是否有极微量的、携带了诱变因子的气溶胶,通过某种未知的途径,渗透到了这里?还是说,在更早的时候,在处理前序样本时,某种潜伏期极长的因子,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他的身体,直到被p-7泄露的同类污染物所“激活”?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AI的检测不会出错。
他,林溯,高级基因生态学顾问,“普罗米修斯”站生物安全领域的权威之一,也暴露了。
基因的囚笼,并非只关住了陈启一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t-7抑制剂。金属的冰冷似乎要刺穿他的皮肤,直达骨骼。观察窗外,是正在不可逆转地异化、哀嚎着祈求解脱的同僚。观察室内,是他自己体内悄然萌发的、未知的变异火种。
他站在原地,在血红色的应急灯光下,如同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像。只有他掌心里,那几点诡异的、微弱的蓝色荧光,在明灭之间,无声地诉说着命运的残酷与讽刺。
杀,还是不杀?
这个问题的重量,从未如此刻般,几乎要将他向来冷静的思维也压垮。
他该走向陈启,履行一名研究站安全负责人的职责,终结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并给予他最后的仁慈?
还是该……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断续的警报嗡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陈启都在朝着非人的深渊滑落。每一秒,他自己体内的异常波动,也可能正在加剧。
林溯深吸了一口气,那消毒剂尖锐的气味似乎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刺鼻。他抬起眼,再次望向隔离窗后那片已然成为地狱的景象。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t-7抑制剂冰冷的金属外壳。
抉择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