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省第一综合勘察设计院的并购,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当苏晚晴在香港的谈判桌上,与一群国际顶级的投行家们唇枪舌剑,为“龙筋”的价值和蓝图公司的未来激烈博弈时,林旬已经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完成了对公司“大脑”的收购。
没有繁琐的尽职调查,没有复杂的资产评估。
在罗维民拿出那份沉甸甸的“卖身契”之后,林旬直接让赵富贵带着财务人员,与设计院留守的几位老会计一起,用最原始的算盘和账本,核算出了设计院的全部债务——拖欠的工资、银行贷款、供应商欠款,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是三百二十七万元。
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笔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中型企业的巨款。
但林旬只是点了点头,当场就让赵富贵从公司账户划拨了四百万过去,多出来的七十多万,一部分作为补发给职工的补偿金,另一部分,则用于办公楼的翻新和设备的采买。
钱到账的那天,设计院那栋破败的苏式小楼里,爆发出了久违的欢呼声。
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工程师,攥着补发的工资条,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看着林旬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新老板”,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好奇,以及一丝对未来的迷茫。
他们得到的,不仅仅是钱,更是重新被承认的尊严。
然而,林旬要的,远不止是收买人心,他要的是一场彻底的“大脑移植手术”。
收购完成的第二天,林旬召集了设计院全体五十多名员工,在落满灰尘的大会议室里,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
会议没有领导讲话,没有客套寒暄。
林旬直接让王大锤和侯建设,将一台崭新的设备推进了会议室。那是一台由蓝图公司自己组装的“图形工作站”。
它有着一个硕大的、21英寸的球面显像管显示器,一个看起来像个小冰箱的巨大主机箱,里面塞满了当时最顶级的配件——英特尔最新发布的486dx2处理器,16兆的内存,以及一块专门用于图形加速的昂贵显卡。
当王大锤接通电源,按下开机键,windows 3.1那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名为“AutocAd R12”的软件界面时,在场的所有工程师都看呆了。
“电脑?这玩意儿……能画图?”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工程师喃喃自语。
在他们的世界里,图纸,就等于绘图板、丁字尺、针管笔和橡皮擦。他们之中最大胆的想象,也不过是院里那台落满灰尘、只能用来打字的286电脑。
“从今天起,绘图板、丁字尺,将成为历史。”林旬站在工作站旁边,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蓝图设计院,将全面进入计算机辅助设计,也就是cAd时代。”
“所有45岁以下的工程师,必须在一个月内,熟练掌握AutocAd的基本操作。所有55岁以下的工程师,必须学会看懂和修改电子图纸。公司会请最好的老师来给大家培训,培训期间,工资照发。”
“一个月后,考核。通过的,工资上浮50%,通不过的……”林旬环视全场,语气平静但坚定,“可以申请提前退休,或者转岗去后勤。蓝图公司,不养闲人,更不养活在过去的人。”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这……这不是瞎胡闹吗?我们画了一辈子图,哪能说扔就扔?”
“就是啊,电脑画的线,有我们手画的准吗?那线条里,可没有‘人情味儿’!”
“一个月?学会用这洋玩意儿?太强人所难了!”
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些工程师,在各自的领域都是权威,他们有着根深蒂固的骄傲和工作习惯,让他们放弃自己最熟悉的“武器”,去学习一个闻所未闻的“铁盒子”,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挑战,更是对他们尊严的冒犯。
罗维民也皱起了眉头。
他虽然被林旬的技术远见所折服,但也觉得这个要求太过激进,可能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他正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林旬却做了一个让他,以及在场所有人,都毕生难忘的举动。
林旬走到那台图形工作站前,对身边的陈浩点了点头。
陈浩坐在电脑前,双手在键盘和鼠标上化作了一片残影。
只见屏幕上,光标飞舞,线条、圆弧、尺寸标注,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不断地生成、组合、变化。
他调出的是沧澜江大桥的草图。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陈浩开始进行“三维建模”,原本平面的线条,迅速“生长”起来,变成了立体的桥塔、拉索和桥面。
他可以随意地旋转、缩放、剖切这个复杂的模型,从任何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去观察桥梁的内部结构。
然后,他启动了另一个程序——一个简易的结构分析软件。
他输入了几个参数:风速30m\/s,地震烈度7度。
下一秒,屏幕上的三维桥梁模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轻微地“振动”起来,模型上,不同的区域被渲染上了不同的颜色,从代表安全的蓝色,到代表应力集中的红色。
桥塔的转角处,赫然出现了一片刺眼的深红色!
“这是……有限元应力分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颤抖着声音说出了这个只在顶级学术期刊上才见过的名词。
“没错。”林旬的声音响起。
“通过计算机,我们可以在图纸阶段,就模拟出大桥在各种极限工况下的受力情况,提前发现设计的薄弱环节,比如这里,他指着屏幕上那片红色。”
“这就是我之前跟罗工提到的‘涡激振动’可能引发的应力集中点,我们可以尝试修改设计,比如,把塔柱的截面从矩形改成更符合空气动力学的椭圆形……”
陈浩立刻操作,将桥塔的截面改成了椭圆形。
“重新计算。”
屏幕上的模型闪烁了一下,那片刺眼的红色,瞬间消退,变成了安全的黄色。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质疑、不满和抵触,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如果说之前林旬展示的“主动气动控制”还只是一个天才的构想,那么眼前这一幕,就是无可辩驳的,来自更高维度文明的“神迹”。
它直观地告诉了在场的所有工程师: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降临了,要么拥抱它,要么被它碾得粉碎。
罗维民看着屏幕上那流畅变化的三维模型,看着那用颜色清晰标注出的应力云图,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穷尽半生心血,靠着无数次的计算和风洞试验才能模糊感知到的东西,在这个“铁盒子”里,竟然可以如此清晰、如此直观地呈现出来。
他突然明白了林旬那句话的真正含义——“足以让您创造出超越这个时代作品的,全新的技术和方法。”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群已经陷入石化状态的同事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两个字:
“学!都给我学!”
“大脑移植手术”的第一刀,也是最关键的一刀,成功了。
而就在设计院的工程师们,开始笨拙而又充满渴望地学习如何使用鼠标和键盘时,林旬已经带着罗维民,以及他最得意的两个弟子,登上了返回滨海的吉普车。
车上,罗维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情依旧难以平复。
“林总,我还是不明白。”他忍不住问道,“那种三维建模和结构分析的软件……我从未在市面上见过,就算是美国最顶尖的设计公司,也未必有这么成熟的工具。”
林旬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坐在后排,正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不断敲打的陈浩。
“罗工,这位是陈浩,我们公司的首席软件工程师。你看到的那些软件,都是他带着团队,根据我的要求,自己编写的。”
罗维民的嘴巴,再次张成了“o”型。
自己编写?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其难度,不亚于设计一座大桥!
林旬拍了拍他的肩膀:“罗工,欢迎来到蓝图公司。在这里,你会慢慢习惯的,我们的原则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们想要的工具,那我们就自己造一个出来。”
吉普车一路疾驰,在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了盐田滩涂。
当罗维民和他的弟子们,第一次看到那十座如同史前巨兽般矗立在海边的碳化炉,看到那条全自动化、充满未来感的“奇美拉二代”生产线时,他们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们原以为,自己加入的是一家有钱有技术的建筑公司。
直到此刻,他们才渐渐明白,自己脚下踏入的,是一个正在从无到有,被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疯子,亲手创造出来的……工业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