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并非仅仅来自海水,更源于心底那片骤然塌陷的空洞与绝望。云梦谣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地冲进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又是如何在七扭八拐、布满粘滑苔藓的狭窄通道里机械地向前挪动。阿吉坠落时被无数骷髅淹没的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灼烧她的神经。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 regulator 单调的排气声。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颤抖的手中晃动,照亮前方似乎永无止境的、被黑暗吞噬的路径。那颠倒的《往生咒》在这里似乎减弱了一些,不再是震耳欲聋的嘶吼,变成了某种更加阴险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低语,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身后是阿吉用生命为她换来的生路,也是她无法承受再睹一眼的炼狱。眼泪混合着海水,咸涩无比,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更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通道开始向上倾斜,脚下的触感也从湿滑的苔藓变成了粗糙的、布满砂砾的岩石。周围的空间逐渐开阔,那股浓烈的腐臭和腥檀气味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滞的,仿佛亿万年来从未被惊扰过的深海气息。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并非之前大殿那种惨绿色的幽光,而是一种更加自然的、来自水面的折射光。
云梦谣加快速度,手脚并用地向上攀去。很快,她钻出了通道口,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充满海水的天然岩洞之中。
岩洞顶端有裂缝,微弱的天光(或许是月光?)透过层层海水渗透下来,在水波中荡漾成一片片破碎迷离的光斑,勉强照亮了洞内的景象。这个岩洞仿佛是“海王号”沉没时,船体砸穿海底岩层后形成的巨大空腔,一部分与沉船结构相连,另一部分则延伸向未知的天然洞穴深处。
洞内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只有嶙峋的怪石和丛生的、颜色暗沉的深海珊瑚。一些散发着幽蓝色、惨绿色生物冷光的奇特水母和藻类,在洞壁和水中缓缓飘荡,提供了额外的、鬼魅般的光源。
云梦谣悬浮在水中,强光手电扫过这片相对平静的空间。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阵阵袭来,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和休息的时候。阿吉生死未卜,玄尘子命悬一线,她必须找到“定魂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感知。灰衣人说过,“定魂引”只在“百舸尸礁”附近的一种特殊贝类中才能找到。这里已经是尸礁的核心区域,而且脱离了那邪门沉船的直接影响,或许……
她的目光落在岩洞一侧的洞壁上。那里生长着一大片形态奇特的贝类,外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如同淤血般的深紫色,表面布满了扭曲的、类似人眼的天然纹路,在手电光和生物冷光的交织下,这些“眼睛”仿佛在眨动。而在这一大片紫色怪贝的中心,有几只体型明显更大、外壳颜色近乎漆黑、并且隐隐散发着微弱白色毫光的个体。
那白色毫光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与周围环境的诡谲格格不入。
“是那个吗?”云梦谣游近一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只黑色贝类散发出的、微弱却精纯的安定气息。这与灰衣人描述的特征,以及她自身对灵物气息的敏感判断,都指向了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定魂引”!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再次微弱地亮起。
她小心翼翼地从那几只黑色贝类中,采摘了其中气息最浓郁的一只,用油布仔细包裹好,贴身收藏。完成这一切,她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几乎要瘫软在这冰冷的深水中。
现在,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到海面,与灰衣人和玄尘子汇合。可是,怎么回去?原路返回等于自投罗网,那个布满亡灵战阵的大殿绝无可能再次穿越。
她强打精神,开始探索这个巨大的天然岩洞,寻找其他出口。沿着岩洞的边缘游动,她发现了几条狭窄的水下裂隙,不知通向何方。她选择了一条隐隐有水流涌动、似乎与外界相连的裂隙,谨慎地钻了进去。
这条裂隙曲折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孤独、疲惫、悲伤以及对前路的未知,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灵。阿吉的身影一次次在她脑海中闪现,那决绝的、将她抛向生路而自己坠入深渊的眼神……
不知在黑暗中前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光亮,并且能感觉到水流的加速。她奋力向前游去,猛地冲出了裂隙!
眼前豁然开朗,她竟然已经离开了“海王号”那庞大的阴影,回到了相对开阔的海水中!头顶上方是墨黑色的海水,更上方则透下微弱的天光,显示此刻仍是深夜。四周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能见度不高,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
她迅速浮上水面,破水而出的瞬间,冰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肺中,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远处,“海王号”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黑色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永恒的噩梦。
而更远处,那艘破旧渔船上一点昏黄的灯光,如同指引迷途的灯塔,在夜色与雾气中微微摇曳。
灰衣人还在那里!玄尘子也还在船上!
云梦谣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找到“定魂引”的希望,但更多的是失去阿吉的巨大悲痛和空洞。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朝着渔船的方向奋力游去。
靠近渔船时,她看到灰衣人依旧站在船尾,雨帽下的面孔隐藏在阴影里,仿佛从未移动过。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回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艰难地爬上船舷。
云梦谣瘫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剧烈地喘息着,海水从她身上不断流下。她抬起头,看向灰衣人,声音因脱力和悲伤而嘶哑不堪:“找……找到了……定魂引……” 她将贴身收藏的油布包取出,手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灰衣人的目光落在油布包上,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并没有立刻去接。他的视线越过云梦谣,望向她来的方向,那雾气笼罩的“海王号”阴影,沙哑地问道:
“他呢?”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云梦谣的心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悲痛堵住,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雨帽下的阴影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缓缓走上前,接过那油布包,并没有打开查看,只是淡淡道:“先救你同伴。”
他转身走向船舱,去看望依旧昏迷的玄尘子。
云梦谣独自躺在甲板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凭冰冷的雨水(或许是溅起的海水?)打在脸上。阿吉生死不明的阴影,如同这挥之不去的海雾,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比这深海的水压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孤身一人,她带着救命的希望归来,却仿佛失去了更多。前路,依旧被浓雾笼罩,而身边,只剩下一个愈发莫测的灰衣人,和一个命悬一线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