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眼前一花,胸口已被一股骇人力道狠狠踹中,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后脑重重撞上石壁,剧痛炸开的瞬间,意识瞬间被撕扯着坠入无边黑暗。
再醒来时,已身陷这噩梦般的牢笼。
笼中竟还关着一只壮硕如豹的黑犬,幽绿的眼珠在暗处闪着凶光。
起初,他不屑与畜生争食。
身为西陵皇子,怎能与犬彘同槽而食?
他宁可蜷缩在角落,维持着最后一丝可笑的体面。
然而。
一日过去,腹中如火烧。
两日过去,眼前已发黑。
待到第三日,他饿得浑身发抖,连吞咽口水的力气都快没了。
当几个馒头再次被随意抛进笼中,黑犬咆哮着扑上前去的瞬间。
他脑中那根名为尊严的弦,彻底崩断了。
求生的本能如洪水般冲垮所有理智,他发疯般扑上去,与饥饿的猛犬撕抢搏斗。
指甲断裂,皮开肉绽,却死死护住那点沾满污秽的食物。
在生存面前,往日的尊严早已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
然而,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对面牢房里的那个东西。
一口半人高的陶瓮静静立在那里,瓮口探出一个光秃的人头,面容枯槁如朽木,双眼是两个空洞的窟窿。
每当赫连昭与恶犬争食时,总能感觉到那两个黑洞正望着自己。
那人彘的嘴唇时而无声开合,露出光秃的牙床,像是要诉说这暗无天日的痛苦,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就在这死寂之中,石阶顶端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人心跳漏拍的间隙,如同催命的更鼓。
赫连昭艰难地抬起眼皮,透过被血污黏连的乱发,看见一抹猩红正从昏暗的视野边缘缓缓蔓延开来。
凤小七静立在铁笼前,那身红袍宛如用鲜血淬炼过的海棠,在这阴森的地牢里铺展开一片惊心动魄的艳色。
他垂眸俯视着笼中之人,眼神平静得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
“九弟,你终于来看我了!”
赫连昭挣扎着向前爬了半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九弟…放我出去……”
他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我可是你四哥…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四哥……四哥?”
凤小七歪了歪头,束发的赤玉簪流苏轻晃,他玩味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赫连昭用尽力气抓住冰冷的笼柱,试图撑起身体,“对,我是你四哥,你、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见凤小七态度似乎平和,赫连昭眼中猛地燃起一丝希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想起来了,对不对?小时候……冷宫里,我可是给你送过馒头!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嘶哑却急切:“我们都是西陵皇子,血脉相连啊!快给我水……还有吃的……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呵呵。”
凤小七忽然笑了。
那笑声在阴冷的地牢中清脆回荡,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优雅地取下腰间悬挂的羊脂白玉壶,纤长指尖轻轻拔开塞子。
在赫连昭渴求的注视下,清冽的水流倾泻而下,尽数浇在牢笼外的石地上,一滴未进笼中。
“真可惜啊…这么好的水,只能喂给我家黑子…踩过的泥土喝了。”
赫连昭目眦欲裂地瞪着渗入尘土的水渍,喉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凤小七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忽然轻轻击掌。
一名护卫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食盒。
当食盒掀开的刹那,热气裹挟着烤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牢房.
那诱人的气味如同实质般刺入赫连昭空瘪的肠胃,让他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赫连昭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我就知道,你心里终究还是有我这个哥哥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看着凤小七优雅地掰下肥美的鸡腿,递到那只黑犬嘴边:“黑子这几日看管有功,赏你的。”
看着黑犬大快朵颐,油光顺着犬齿滴落.
凤小七忽然歪过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四哥是不是忘了?那年腊月,天寒地冻,你也是这般,披着崭新的貂裘站在冷宫那个破旧的铁笼外,看着我和一只野狗抢食馊掉的馒头。”
“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你说,‘小野种,学几声狗叫,叫得本皇子爽了,这馒头就赏你’。”
赫连昭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孽种竟然都记得!
那时候,他分明才四岁!
怎会将这些陈年旧事记得如此清晰?!
赫连昭的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当、当时我也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童言无忌……做不得真啊!”
“况且……当时不止我一个!还有另外三个皇兄……尤其是二皇兄!我们兄弟几个里,最心狠手辣的就是他了!都是他带的头,是他逼着我那么做的!”
凤小七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阴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脆,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投向对面牢房里那个半人高的陶瓮,语气轻快得仿佛在与老友闲聊:
“二哥,你都听见了吗?你的好四弟说,最坏的人是你,都是你把他带坏了呢。”
就在这时,那陶瓮中一直静止不动的人头猛地一颤!
赫连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脏骤然冻结。
“你……你说那是谁?!”
凤小七歪着头,唇角勾起一抹天真又残忍的笑意:“你的好二哥,赫连铮啊。你们在此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天,你竟然连他都认不出了?”
“怎么样,二哥这个造型是不是很别致?”
“你胡说,二哥,二哥不是死了吗?”
赫连昭厉声反驳,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
这可是大夏官方给出的回复。
“四哥还真是…天真得紧。”
这背后的缘由,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赫连铮兵败后被夏忠国秘密押解回京,原本是要作为与西陵谈判的筹码。
然而楚宴川与夏忠国一番合计后,却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将人交给凤小七处置。
一个是他的姐夫,一个是他认下的亲爹,他们都深知凤小七与西陵皇室的深仇.
将赫连铮交到他手中,正是成全他亲手了结这段宿怨。
更何况,赫连铮在边境征战期间杀人如麻,战败后竟丧心病狂地在丰和城投毒,引发惨烈瘟疫,致使无数无辜百姓家破人亡。
此等罪行,罄竹难书,本就死有余辜。
赫连昭浑身僵硬,死死盯着陶瓮中那颗低垂的头颅。
混沌的记忆在脑海中疯狂翻涌,终于与眼前这张枯槁扭曲的面容缓缓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