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火罗王宫的主殿,那股刻意营造的喜庆气氛愈发浓烈。
巨大的穹顶下悬挂着无数彩绸与金铃,两侧矗立的粗大石柱上缠绕着鲜红的绒布。
文武大臣分列两旁,衣着华丽,脸上却带着各异的神色,好奇、审视、乃至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上。
大殿尽头,高高的黑石王座上,端坐着火罗国的最高统治者——乌维大汗。
他身形魁梧,即便坐着也如雄狮盘踞,面容粗犷,虬髯环绕,一双虎目不怒自威,此刻却带着看似和煦的笑容。
五皇子李成戟上前一步,依足礼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觐见礼,姿态不卑不亢。
乌维大汗哈哈一笑,声若洪钟:“五殿下,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记得五年前在落鹰涧,殿下率百骑冲阵,破我三千先锋,那般英姿,本王至今记忆犹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看似爽朗地提起旧日战事,言语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大汗过誉了,昔日各为其主,兵戈相向,实非本王所愿。”五皇子神色不变,谦逊得体地回应。
乌维大汗笑容微敛,话锋陡然一转,目光扫过五皇子身后的随行人员,语气带着探究:
“不过,本王接到的国书上言明,此次和亲大使,似乎并非殿下,而是一位名叫……周平的官员?”
被点名的周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感,稳步出列,对着王座躬身行礼:“大齐和亲大使周平,见过乌维大汗。”
乌维大汗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上下仔细打量着周平,目光在他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片刻。
突然,他脸色一沉,声音骤然转冷:“来人!将此人拿下!”
殿外早已待命的精锐武士如狼似虎般冲入,瞬间将周平双臂反剪,死死按住!
“大汗!”五皇子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惊怒与不解。
“此乃我大齐皇帝亲封的和亲大使!大汗此举是何意?莫非欲毁两国盟约?”
乌维大汗猛地一拍王座扶手,须发皆张,怒喝道:“和亲大使?就是他!杀了本王的爱子,火罗的世子!
如今竟敢堂而皇之踏入本王王宫!此等血海深仇,岂能不报!本王今日,就要用他的心头热血,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周平虽被压制,却昂起头,朗声道:“大汗明鉴!世子一案早已查明,真凶是其随从苑四水,他已当庭画押认罪,并依律押解回火罗!
此案证据确凿,程序公正,何来我杀世子之说?大汗如此行事,是要罔顾事实,破坏两国来之不易的和平吗?”
“公正?”乌维大汗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平。
“区区一个京城捕快,摇身一变竟成了和亲大使?如此儿戏!你当真以为,大齐皇帝会如此不识大体,任命你这等微末小吏担当如此重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周平闻言,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当场。
可汗的质疑,不无道理,他那“和亲大使”的身份,确实来得太过突兀和蹊跷!
不由得让周平怀疑离京前得到的密令究竟是真,还是刻意为之。
不再给周平任何辩驳的机会,乌维大汗大手一挥,声音如同寒铁交击,带着草原法则的残酷:
“拖下去!施以鹰啄之刑!将他绑于鹰喙崖顶,让翱翔的神鹰,啄食他的心肝,告慰我儿亡魂!”
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火罗武士一左一右,像铁钳般架起周平,毫不留情地拖着他向殿外走去。
周平毫不挣扎,体内空空如也的真气让他使不出半分力气,如待宰的羔羊,只能任由对方,在光滑的黑石地面上无力地拖行。
周平被粗暴地押出王宫,扔进一辆等待已久的、由精铁打造的囚车。
车轮碾过王城平整的石板路,穿过那些尚未散去、此刻却带着惊疑与冷漠目光的人群,向着城外那座令人闻风丧胆的鹰喙崖驶去。
囚车颠簸,冰冷的铁栏硌得周平生疼。
脑海中,华枬的声音如同被点燃的爆竹,又急又怒地炸响:
“那个元康帝!他安的什么心?!明明知道火罗世子的事是个火药桶,还偏偏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当靶子!他是不是早就想借刀杀人?!”
“还有那个五皇子!平日里看起来精明,关键时刻连个人都保不住!他就眼睁睁看着你被拖走?他们李家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利用完了就扔的货色!”
“你这傻子也是!拼死拼活为他们办事,落得个什么下场?真气全无,像个废人一样被推出来顶罪!我早就说过,朝廷里的人心比墨还黑!”
华枬的抱怨和怒骂如同疾风骤雨,一刻不停地在周平脑中回响,充满了不甘与愤懑,既是为周平鸣不平,也是为两人此刻绝境感到绝望。
囚车出了城,速度慢了下来。
道路开始变得崎岖陡峭,最终停在了一座孤峰脚下。
鹰喙崖,名副其实。
它就像一头巨鹰俯首时那尖锐、弯曲而危险的喙部,从广袤的草原上孤零零地拔地而起,陡峭得近乎垂直。
崖体是那种死寂的灰黑色,岩石嶙峋,几乎看不到植被,只有一些顽强的、如同铁钩般的枯藤缠绕其间。
强烈的山风在崖壁间穿梭,发出呜呜的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通往崖顶根本没有路,只有一些近乎垂直的、在岩石上开凿出的简陋脚蹬,以及几条在风中摇晃的粗铁链。
押解的火罗士兵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
他们解开囚车,用粗糙的牛筋绳将周平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推搡着他,开始向上攀爬。
对于此刻虚弱无比的周平来说,这无疑是一场酷刑。
他脚步虚浮,几次踩空,全靠身后的士兵粗暴地拉扯才没有跌落。
尖锐的岩石刮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后背。
狂风撕扯着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卷下深渊。
每向上一步,都耗尽了了他仅存的体力,呼吸艰难如同破旧的风箱。
华枬的抱怨早已被这极致的险峻和艰难打断。
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沉默,以及通过心脏传来的、清晰可辨的剧烈搏动,也是对周平生命力的强行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几乎因疲惫和缺氧而模糊时,周平终于被连拖带拽地拉上了崖顶。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肉腥臭与某种猛禽巢穴特有腥臊的气味。
瞬间包裹了周平的每一寸感官,几乎令人作呕。
这所谓的“平台”,更像是一个露天的屠宰场与坟场的结合体。
脚下并非坚实的岩石,而是一层厚厚的、由各种动物乃至人类骸骨铺就的“地面”。
白骨森森,与风化的碎石、干涸成深褐色的污秽血迹混杂在一起,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几具尚未被完全啄食干净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散落着,吸引了成群嗡嗡作响的硕大蝇虫,腐烂的恶臭正是由此而来。
崖壁边缘和那些狰狞的怪石上,沾满了已经发黑发硬的血迹和羽毛,仿佛一层层泼洒上去的、凝固的死亡涂料。
狂风在这里变得更加暴虐,呼啸着卷起骨粉和沙尘,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皮肤,也带来了下方深渊中仿佛永无止境的、令人眩晕的坠落感。
周平被粗暴地拖到那根矗立在崖顶中央的黑石柱前。
石柱上不仅缠绕着磨损的绳索,更深深地镌刻着一些扭曲、诡异的暗红色符文,隐隐散发着不祥的能量波动。
“铿!铿!铿!铿!”
四声冰冷刺耳的金铁交鸣响起。士兵用四条粗如儿臂、闪烁着同样暗红符文的黑色锁链,牢牢锁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将他呈“大”字形死死禁锢在石柱上。
锁链触体冰凉刺骨,更重要的是,当符文锁链收紧的刹那,周平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渗透四肢百骸,将他体内那本就空空如也的经脉彻底封印、镇压!
这锁链,赫然是专门用来抑制真气、禁锢修为的法器!
即便他此刻恢复了一丝真气,在这锁链的压制下,也休想调动分毫!
此刻的他,不仅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更是被彻底剥夺了任何反抗或逃脱的可能。
如同一只被钉在祭坛上的羔羊,只能等待着被啄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