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寨内,那几株破土而出的奇异幼苗,如同黑暗中的微弱星火,给疲惫不堪的队伍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精神慰藉。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生长,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脉络中的微光似乎也随着日夜交替而呼吸明灭,引得寨中军民时常驻足观看,仿佛能从这蓬勃的生机中汲取力量。
然而,寨外世界的暗流,却并未因这几株幼苗的萌发而有丝毫停歇,反而愈发汹涌。
派往西南方向的侦察分队带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严峻。桂系军队的番号越来越清晰,前锋部队已经抵达野人沟边缘,开始构筑前进阵地。他们动作专业,装备精良,与之前黄德贵那种杂牌军不可同日而语。更让人不安的是,侦察兵报告,在这些桂系部队中,似乎混杂着一些身份不明、装备奇特的人员,行动诡秘,不像是普通军人。
“看来楚材请来的,不只是桂系的兵,还有别的‘帮手’。”赵立仁在指挥部里,看着侦察兵绘制的地形草图,脸色凝重。他的伤势在苏湘云和苗医的精心调理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已经能够长时间坐着参与决策。
“是‘北边来人’的同伙?还是楚材另外网罗的牛鬼蛇神?”程铁军瓮声瓮气地问,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都有可能。”刘肖站在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楚材为了‘种子’和我们,是不惜代价的。他既然知道‘种子’可能引发‘场域变化’,就一定会准备相应的手段来应对,或者……利用。”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桂军集结的区域:“不管来的是谁,兵来将挡。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守住石壁寨,保护好这里的乡亲和……希望。”他看了一眼窗外那片沐浴在阳光下的试验田。
防御工事在夜以继日地加固。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寨墙和陷阱,在周文和嘎老的协调下,红军与苗民建立了联合巡逻和预警机制。苗民猎手们利用他们对山林的熟悉,将警戒网撒得更远,一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隐秘小径和观察点被充分利用起来。
寨内的生活也在艰难中步入正轨。开垦出的土地越来越多,播下的普通作物种子也开始发芽,与那几株奇异幼苗相映成趣。军民一起劳作,一起训练,关系愈发融洽。阿普甚至组织了一批苗民青年,正式向刘肖提出申请,希望加入红军,被编为一支单独的苗民小队,由阿普担任队长,负责后山险要地带的防卫和侦察。刘肖经过慎重考虑,批准了他们的请求,这支熟悉地形的生力军,无疑增强了寨子的防御力量。
苏湘云的孕吐反应稍微减轻了一些,但身体的负担依然很重。她坚持在医疗队工作,将有限的药品和采集来的草药发挥出最大的效用。阿雅几乎成了她的贴身助手和翻译,两人形影不离。在阿雅的帮助下,苏湘云开始系统地学习、记录苗医的草药知识,并尝试与红军的野战医术相结合,摸索着在极端匮乏条件下救治伤病的更多可能。
这天傍晚,刘肖巡视完寨防,信步走到那片试验田边。夕阳的余晖给那几株已经长到半尺多高的奇异幼苗镀上了一层金边,叶片上的微光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明显。它们的样子有些像禾本科植物,但叶片更宽厚,茎秆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感。
负责照料试验田的一位苗族老人,名叫岩山,看到刘肖,恭敬地行了个礼。
“岩山大叔,辛苦了。”刘肖温和地说道,“它们长得真好。”
岩山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苗语比划:“刘首领……山灵之心……喜欢这里……它在回应……大家的期盼……”
“回应期盼?”刘肖心中微动。
“是啊……”岩山指着幼苗周围的土地,“你看……这里的草……都比别的地方……绿一些……壮一些……”
刘肖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以那几株幼苗为中心,方圆数步内的野草,似乎确实比其他地方的更加青翠茂盛一些。这种差异很细微,不特别注意几乎难以察觉。
难道这“种子”的力量,真的能影响周围的环境?这就是所谓的“场域变化”的雏形?
这个发现让刘肖既惊讶又警惕。如果“种子”的力量真的如此神奇,那么楚材和那些神秘势力的觊觎就不难理解了。这力量若用于正道,或许真能滋养一方水土;若被歹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一名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一丝惊疑:“报告团长!西南方向……有情况!”
“讲!”
“我们在野人沟边缘的鹰嘴崖观察点发现,桂军阵地后方,来了几个人,穿着很奇怪,不像当兵的,倒像是……道士?”
“道士?”刘肖一愣。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对!穿着道袍,拿着罗盘和拂尘,在那边比比划划,好像在……看风水?”侦察兵的语气也充满了不确定。
看风水?刘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楚材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请来桂系军队还不够,又弄来一群道士?这和“种子”、“场域变化”又有什么关系?
他立刻返回指挥部,将情况告知赵立仁和周文。
“道士?”周文也感到匪夷所思,“楚材难道还想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来对付我们?”
赵立仁沉吟良久,缓缓道:“未必是迷信。中国古老的玄学,尤其是风水堪舆之说,其中未必全是无稽之谈。有些东西,或许与现代科学所谓的‘环境能量’、‘地理磁场’有暗合之处。楚材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他既然知道‘种子’的奇异,找来这些看似‘不科学’的人,或许正是认为他们有能力应对或者利用‘种子’引发的‘变化’。”
这个分析让指挥部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敌人不仅强大,而且手段诡异,难以揣度。
“还有,”赵立仁补充道,“那些混杂在桂军中的身份不明人员,也需要高度警惕。我怀疑,他们可能才是楚材真正的杀手锏,那些道士,或许只是辅助或者……幌子。”
正说着,许向前拿着一份刚统计好的物资清单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团长,周主席,粮食……最多还能支撑十天。盐已经快见底了。药品,尤其是消炎药,几乎没有了。”
生存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锁链,再次紧紧缠绕上来。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断粮之忧。石壁寨这块刚刚勉强扎下根的土地,瞬间又变得岌岌可危。
刘肖走到窗边,看着寨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看着远处试验田里那几株在暮色中散发着微光的幼苗,眼神深邃。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楚材的阴谋,桂系的兵锋,神秘的道士,未知的敌人……所有这些,都如同逐渐汇聚的乌云,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红军,这支在绝境中一次次挣扎求存的队伍,必须在这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无论是通过战斗,通过那神秘的“种子”,还是通过其他任何可能的方式。
“通知下去,”刘肖转过身,声音沉稳而坚定,打破了指挥部的沉默,“从明天起,粮食配给再减一成。所有非必要活动暂停,集中一切力量,加固防御,储备水源。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试验田:“加强对试验田的守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岩山大叔那边,需要什么支持,尽量满足。”
他有一种预感,这几株看似柔弱的幼苗,或许将成为决定石壁寨命运,甚至是这支红军队伍命运的关键。
夜色,缓缓笼罩了群山环抱的石壁寨。寨墙上的火把依次亮起,如同黑暗中警惕的眼睛。山风穿过寨门,带来远方隐约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那是野人沟亘古不变的回响,也仿佛是为即将到来的厮杀,奏响的序曲。
风已起,就看这扎根于石壁的微弱火种,能否在接下来的惊涛骇浪中,顽强地燃烧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