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鲜时光高兴得太早了。
十秒钟的沉寂，并不是茫然而是顿悟前的酝酿。
只见方格的眼睛忽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变形了！
“神来之笔！鲜总，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鲜时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您快看！”方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指着空气开始了他的即兴解读，“‘星’与‘露’！夜晚的星辰，清晨的露水！这不就是我们游戏里日夜交替、万物生长的核心循环吗？它代表了时间，代表了自然，代表了希望！玩家在游戏中挥洒的每一滴汗水，都像是清晨凝结的露珠，在星光的见证下孕育出丰收的果实！这意境，绝了！”
还没等鲜时光反应过来，旁边的代码已经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分析。
“还有‘谷’！谷，山谷！它在地理上，是一个独立封闭而又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这恰恰象征着我们的游戏世界！它是一个能让玩家远离现实喧嚣，寻找内心宁静的避世之所！它不是一个地点，鲜总，它是一个精神图腾！一个现代人的乌托邦！”
“啪！”鲜时光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但真正的致命一击，来自他们对“传说”二字的理解。
方格和代码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对鲜总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敬仰。
“而‘传说’这两个字……简直就是画龙点睛之笔！是整个名字的灵魂升华！”方格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它跳出了一般模拟经营游戏的窠臼！它告诉玩家，我们做的不是简单重复的劳动，我们创造的是属于每一个平凡人的‘传说’！你开垦的每一块土地，钓上的每一条鱼，与每一个Npc建立的羁绊，都会汇聚成你自己独一无二的英雄史诗！这个‘传说’，指的不是游戏里的魔王，而是玩家本身！太深刻了！实在是太深刻了！”
鲜时光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滔滔不绝的“鲜学”研究专家，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街边随手涂鸦的熊孩子，却被一群顶级的艺术评论家把自己的涂鸦解读成了《蒙娜丽莎》。
他只是……想取个难听点的名字而已啊！
怎么就……成了精神图腾和英雄史诗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就在鲜时光陷入深度自我怀疑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财务总监钱多多的脑袋探了进来，他的表情像是刚刚中了五百万彩票。
“鲜总！大喜事啊！”钱多多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来，“我刚听说了内部测试的结果！不得了啊！不得了！简直是商业奇迹！按照这个势头，别说三千万了，我看三个亿的利润都指日可待啊！快！定价！赶紧定个价！我连庆功宴的酒店都开始看了！”
钱多多的出现，像是一把盐狠狠地撒在了鲜时光正在滴血的伤口上。
三个亿的利润？
那不就是要往公司发展账户里注入三个亿的死钱，然后让他自己背上三千万的个人债务吗？
不行！绝对不行！
命名环节已经彻底失败了，定价是他最后的阵地！他必须守住！
“定价……”鲜时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系统的“反恶意亏损协议”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定价不能太离谱。
太便宜，比如一块钱，系统绝对会判他违规。而且，一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销量绝对会爆，薄利多销死的更惨。
太贵，比如九百九十八，这等于是在公然挑衅系统的智商，结果可能比亏损更可怕。
他需要一个价格！一个精准微妙的，卡在消费者心理认知缝隙里的价格！一个让人看了会犹豫，犹豫了会放弃的价格！
他飞速地在大脑中进行分析。
市场上同类独立游戏的价格区间，大概在30元到70元之间。
他需要一个比平均值稍高，但又没高到“奢侈品”地步的价格。一个让你觉得“我花这个钱，是不是有点冤”的价格。
有了！
“四十八元！”鲜时光缓缓地吐出了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太妙了！
它不像三十八，听着还算亲民。它也不像五十八，已经跨过了一个心理台阶。它就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像一颗鱼刺梗在喉咙里。你想买吧，觉得多花十几块就能买个更精致的了。不买吧，好像又错过了什么。这种“犹豫成本”，往往就是劝退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完这个报价，钱多多的脸瞬间就绿了。
“多……多少？四十八？鲜总！您是在做慈善吗？”钱多多痛心疾首，“就凭这游戏的品质，这治愈灵魂的功效，这划时代的意义！卖一百四十八都有人抢着要！四十八？这是在侮辱艺术！您这是把黄金按白菜的价给卖了啊！”
然而，他身边的方格和代码又一次露出了那种“我懂了”的表情。
“不！钱总监，你不懂！”方格扶了扶眼镜，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说，“这，才是鲜总最高明的地方！这个价格，本身就是一种宣言！”
“它不高，说明鲜总不屑于用价格来标榜自己，他想让真正的‘有缘人’能够体验到这部作品！”
“但它也不低！它告诉那些只想跟风的浅薄玩家：‘我不是快餐，我是需要你静下心来品味的艺术品！’它用一个温和的门槛，自动筛选了我们的核心用户！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风骨！”
鲜时光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又被人狠狠地凿了一下。
他真的，只是想让价格看起来别扭一点而已……
眼看自己的亏钱大计即将全线崩溃，鲜时光决定放出最后也是最决绝的一个大招。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用一种不容置疑带着一丝悲壮的语气，宣布了他最后的决定。
“还有最后一件事！”他环视着眼前这三个已经把他奉若神明的手下，“《星露谷传说》，将采用一次性买断制！”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每一个字。
“永不推出任何付费dLc！永不加入任何形式的内购！永不出售任何扩展包！一锤子买卖！童叟无欺！”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是他最后的保险。
只要把后续盈利的路子全部堵死，就算前期回了点本，总收入的天花板也被焊死了。亏损的希望，就还在！
安静！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寂。
这一次，钱多多不说话了。
方格和代码也不分析了。
他们三个人只是用一种混杂着震惊、感动、崇拜以及狂热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鲜时光。
良久。
“扑通”一声。
代码的膝盖一软，差点给鲜时光跪下。他被方格一把拉住，才没有失态。
“鲜总……”代码的声音哽咽了，他通红的眼睛里，饱含着晶莹的泪水，“在……在这个被资本绑架，被氪金吞噬的年代……您……您竟然……您竟然要凭一己之力，扞卫游戏最后的尊严……您……”
钱多多也愣住了。他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但他不是傻子，他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的老板放弃了源源不断的后续收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钱多多看着鲜时光的眼神，第一次除了对“摇钱树”的崇拜之外，多了一丝由发自肺腑的由衷敬佩。
而方格，则用一种激昂的语气，为今天这场会议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他……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孤独地，向整个行业宣战的伟大革命家！”
鲜时光看着眼前这三个已经彻底“疯掉”的员工，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
他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透过指缝，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三千万项目基金正在欢快地挥舞着小手，离他越来越远。而在它们的身后，一个由无数玩家的赞誉和钞票构成的金色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