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你不敢喝?”
陆远的最后一个问题,如同一根纤细的钢丝,精准地勒住了陈敬之最后的呼吸。
不敢?
这个字,陈敬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让别人不敢,没有他不敢的事情。他敢在风口浪尖上走私禁运物资,敢在国安的眼皮底下编织情报网络,敢将全省的政商名流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这一生,就是用无数个“敢”字堆砌起来的。
可现在,他不敢。
他不敢喝那杯酒。
那杯金黄色的香槟,在他眼中,不再是庆功的琼浆,而是一杯盛满了剧毒的断头酒。他怕的不是酒里的毒,他怕的是举起酒杯这个动作。他知道,只要他一动,这场他自以为是的“加冕典礼”,就会立刻变成他的“断头台”。
可他更不敢不动。
在万众瞩目之下,在无数的镜头面前,面对市委书记的敬酒,他这个“德高望重”的慈善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本身,就是一幅最荒诞、最能说明问题的画面。
动,是死。
不动,也是死。
这是一个绝杀的死局,没有任何破解之法。
陈敬之感觉自己的膝盖在发软,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已经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引以为傲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预案、所有的退路,都化为了齑粉。
他想求饶,可他看着陆远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就知道,求饶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举动。
他想逃跑,可他眼角的余光能感觉到,大厅里那些看似随意的“宾客”和“侍者”,他们的站位,他们的姿态,已经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网。
他甚至想到了自尽。他一生体面,宁可以最惨烈的方式谢幕,也不愿沦为阶下囚。可是,他做不到。为了今天这场完美的演出,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就连西装的领带夹,都是圆头的。
原来,对方连他最后的路,都已经算到了。
台下的宾客们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窃窃私语声也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台上这诡异的一幕。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压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陆远依旧保持着举杯的姿势,手臂稳得像一尊雕塑。他很有耐心,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终于,陈敬之动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只握着水晶奖杯的手,再也承受不住那份心理和物理上的双重重压。
“哐当——”
一声清脆的巨响,打破了全场的死寂。
那座象征着无上荣誉的、沉甸甸的水晶奖杯,从他的手中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舞台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无数的碎片向四周飞溅,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破碎而凄厉的光芒。
就像他那经营了一生,此刻却轰然崩塌的虚假帝国。
全场一片哗然!
“天啊!”
“奖杯碎了!”
记者们的闪光灯在这一刻疯狂地闪烁起来,试图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而就在奖杯碎裂的声响还未完全散去的那一刹那,陆远动了。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碎片,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已经面如死灰的陈敬之。他只是将自己手中那杯完好无损的香槟,慢慢地、优雅地,放回了身后的演讲台上。
杯底与光滑的台面接触,发出了一声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
“嗒。”
就是这个声音。
这是信号。
是“斩首”行动,开始的信号!
一瞬间,整个宴会厅,活了过来。
门口,那个一直憨笑着为宾客开门的年轻“门童”,脸上的腼腆瞬间褪去,取而代代的是钢铁般的冷峻。他转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拉下了大厅厚重的电子防火闸门。伴随着沉闷的轰鸣声,那扇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彻底封死。
吧台后,那个潇洒的“调酒师”马老三,将手中的调酒器往吧台上一扔,从怀里掏出一个微型对讲机,用极低却极快的语速下达了一连串指令:“蜘蛛,断网!青鸟、猎犬,控制二号、三号消防通道!石佛,盯死目标c!其余各单位,按预定方案,动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香槟塔旁,那个羞涩的“女侍应生”林薇,抬起了头。她眼中再无半分怯懦,只有一片冰冷的专注。她按下了耳垂上那枚珍珠耳钉。
嗡——
一股无形的电磁脉冲,瞬间覆盖了整个大厅。
所有人的手机屏幕,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黑了下去。没有信号,没有网络。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在三秒钟内,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大厅里数十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画面一闪,全都变成了一行鲜红醒目的大字:
【警方行动,保持原地,请勿惊慌!】
“啊——”
终于有贵妇人反应过来,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恐慌,如同瘟疫,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门被锁了!我们出不去了!”
就在大厅即将陷入混乱的边缘,那些原本混迹在人群中的“宾客”、“保安”、“记者”,在同一时刻,动了!
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迅猛而精准,如同一群从阴影中扑出的猎豹。
他们的目标,不是台上的陈敬之,而是分散在宾客席间的十几个特定人物。
第一排,一位脑满肠肥的地产商,正惊疑不定地站起身,想要叫喊。他旁边那位一直对他笑脸相迎的“生意伙伴”,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亲热得像多年的兄弟。但在他耳边,却用冰冷的声音说:“刘总,别动,动一下,你这身几万块的西装,可就要被划破了。”
地产商浑身一僵,他感觉到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正顶在他的腰间。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陈敬之那位气质雍容的妻子,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名身穿黑色套裙,如同公司白领的女性“嘉宾”,一左一右地站到她身边,其中一人轻声说:“陈夫人,我们送您去休息室。”
没有手铐,没有粗暴的动作,就像是两个晚辈在搀扶一位长者。陈夫人没有反抗,只是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丈夫,一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短短三十秒,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挣扎声,便被迅速压制。十几个在星海市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在他们最熟悉的社交场上,被无声无息地“请”离了座位,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直到此刻,台上的主角,才迎来了他的谢幕。
四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从舞台的四个角落,同时向中央走来。他们的步伐沉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陈敬之看着他们,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向后倒去。
他没有倒在地上。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陆远。
“陈代表,戏演完了,就该谢幕了。”陆远的声音很平静,他看着陈敬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缓缓说道,“站直了,别让台下的观众,看了笑话。”
这句话,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记最狠的耳光。
陈敬之的身体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竟然重新聚焦了一丝。他死死地盯着陆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一生都要体面,到头来,连最后的体面,都是敌人施舍的。
四名特勤人员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没有多余的废话,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其中一人,拿出一副特制的、闪着乌光的合金手铐,铐住了他那双曾经签过无数亿万合同,也曾下达过无数血腥指令的手。
“咔哒。”
一声轻响,尘埃落定。
“海龙王”,束手就擒。
整个抓捕过程,从陆远放下酒杯开始,到陈敬之被戴上手铐结束,总共用时不到两分钟。
没有放一枪一弹,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甚至没有一件家具被损坏。
这是一场教科书级别的、在公共场合进行的、外科手术式的“斩首”行动。
当陈敬之和他的核心党羽,被特勤人员如同押送一群失败的演员般,从舞台侧面的通道押解下去时,宴会大厅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震得魂不附体。
他们今天,到底是来参加一场慈善晚会,还是来观看一部警匪大片的现场拍摄?
市委书记亲自颁奖,然后亲自下令抓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双惊骇、困惑、恐惧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舞台中央。
那里,只剩下陆远一个人。
他依旧站在那束最亮的追光灯下,身后的大屏幕上,“警方行动,保持原地,请勿惊慌”的血色大字,映得他半边脸庞都泛着红光。
他成了全场唯一的焦点。
面对台下上千名惊魂未定的政商名流,面对几十家媒体疯狂闪烁的镜头,面对这场由他亲手引爆的、足以震动全省乃至全国的政治风暴。
陆远没有回避。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等所有的犯人被押解完毕,等现场的秩序被完全控制。然后,他弯下腰,从地上那些闪亮的水晶碎片中,捡起了那只完好无损的麦克风。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恐或迷茫的脸。
最后,他将麦克风举到唇边,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