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那看似坚实的溶洞地面,竟是一层薄脆的矿物壳,在五个人重量的压迫下,发出了令人胆寒的碎裂声!
“不好——!”
惊呼声被下坠的呼啸声瞬间吞没。失重感猛地攫住了陈岁安,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眼前是疯狂的、毫无规律的旋转,手电光柱在黑暗中乱舞,瞬间就被甩脱了手,不知掉落到哪个角落,四周彻底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
“操他娘的!”王铁柱的怒吼在近处炸响,紧接着,一具沉重的、带着滚烫体温和汗臭的身体猛地撞进了陈岁安怀里,粗壮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将他抱住——是王铁柱!在这完全失控的下坠中,人的本能就是抓住最近的东西。
两人抱作一团,如同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满是棱角的滚筒里,沿着陡峭湿滑的岩壁一路翻滚、碰撞而下!
砰!咚!哐!
脑袋、肩膀、手肘、膝盖、胯骨……身体各处在一秒钟内仿佛被无数无形的重锤连续击打了十几次!坚硬的岩石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们的肌肉和骨骼,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岁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涩直冲喉头,差点当场呕吐出来。耳边除了王铁柱粗重的喘息和闷哼,就是岩石被他们身体刮擦、以及小碎石跟随他们一起滚落的哗啦声响。
“抓住!抓东西!”王铁柱凭借着一身蛮力,在翻滚的间隙,空出一只手拼命向旁边抓挠,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凸起,哪怕是一根突出的石笋,也能减缓这要命的下坠。然而,洞壁被地下水流常年冲刷,覆盖着一层滑腻无比的粘液和苔藓,手指抠上去,除了留下几道白痕和满手滑溜,根本无处着力!
陈岁安眼前金星乱冒,感觉天旋地转,根本无法分辨上下左右。他只能凭借本能,同样死死抱住王铁柱,尽量蜷缩身体,减少要害部位的撞击。不知翻滚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陈岁安感觉身下的倾斜度似乎缓和了一些,翻滚的速度也略微减慢,他拼命用脚蹬踹,试图找到一个支点稳住身形。
就在他刚刚觉得似乎能控制住一点身体,思考着该如何停下来时——
身下猛地一空!
刚刚还硌得他生疼的岩石瞬间消失了,支撑力荡然无存!他整个人从相对缓坡的边缘,再次变成了自由落体!
“完了!”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岁安的脑海,“这下面……是断崖?!”
刚才那一连串翻滚虽然痛苦,但至少还有岩壁可以缓冲,若是直接从高处摔在坚硬的岩石上……那绝对是筋断骨折,甚至当场毙命的下场!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像一只破麻袋一样摔得四分五裂的惨状。
然而,这念头刚起,甚至没容他感受到下坠的恐惧——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浑身瞬间传来的、如同被巨木狠狠撞击般的剧烈震荡和麻木感!冰冷刺骨的液体从四面八方瞬间包裹了他!
他不是摔在岩石上,而是砸进了水里!而且是屁股先入水,那巨大的冲击力拍得他尾椎骨一阵剧痛,下半身瞬间失去了知觉,紧接着,强大的水流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他,不容分说地将他向前猛拽!
“咕噜噜……”猝不及防之下,他呛了好几口冰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腐朽气息的河水。
王铁柱那家伙还像只受惊的树懒一样,死死熊抱着他不放,两人纠缠在一起,在水流中更加难以控制。
“放开!要不咱俩都得死!”陈岁安心中怒吼,用尚能活动的腿猛地蹬踹,同时用手肘向后撞击。求生本能让王铁柱下意识松开了些力道,陈岁安趁机奋力一挣,总算摆脱了那令人窒息的拥抱。他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和麻木,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手脚并用,拼命向上蹬踏、划动。
“哗啦!”
他的头终于冲出了水面!他贪婪地、剧烈地呼吸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咳嗽不止。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在水中不停地高速旋转、颠簸,根本无法稳住身形。耳朵里灌满了水流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这声音在封闭的地下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万千冤魂在齐声呐喊。从身体感受到的冲击力和速度来判断,他应该是落入了一条水量极大、流速极快的暗河主干道!
“铁柱!老张!”他扯开嗓子大喊,声音在咆哮的水声中显得微弱不堪。
没有回应。只有水流无情地推着他前进。
他猛地意识到,刚才那一段自由落体,下面可能不止一个水潭,或者他们落水的位置恰好是一个分岔口!王铁柱……很可能在刚才的挣扎中,被卷入了另外一条水流!
黑暗,冰冷,急速,孤立无援。
陈岁安独自一人,在这条未知的、咆哮的地下暗河中,被命运的激流裹挟着,冲向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测的黑暗深处。
冰冷、黑暗、咆哮。
陈岁安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裹挟在这条突然出现的、规模远超想象的暗河之中。之前他们乘坐皮筏航行的那条河道,与之相比,简直成了温顺的溪流。
这条暗河的宽度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陈岁安在水中拼命挣扎,试图看清两岸,但手电早已丢失,目力所及,唯有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白色浪花的漆黑水面。水流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脱缰的野马,带着万钧之势向前奔腾。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漂流,而是在被一条愤怒的黑色巨龙吞噬、拖拽,身不由己地冲向未知的深渊。
水声不再是单一的轰鸣,而是变成了千百种声音的混合体——近处是水流拍打他身体和掠过耳边的嘶吼,远处是如同闷雷般的隆隆回响,仿佛整条山脉的地下空腔都在为之共振。偶尔有巨大的漩涡出现,带着恐怖的吸力,差点将他拖入水底。他只能凭借本能,尽量保持头部露出水面,在冰冷的河水中浮沉,节省着每一分体力。
时间感在这里完全丧失。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半小时,在持续的寒冷、撞击和与水流搏斗的消耗下,陈岁安的体力迅速流失,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随波逐流时——
砰!
他的腰部猛地撞上了什么坚硬而又富有韧性的东西,一阵剧痛传来,但下冲的势头却被有效地阻滞了。他下意识地伸手乱抓,触手是冰冷、粗糙的金属网格!
是一张巨大的铁网!
这铁网不知是何年何月、由何人设置,横亘在这条狂暴的暗河之中,网格有拳头大小,由粗壮的、锈迹斑斑的铁条编织而成,坚固异常。河水大部分从网格中汹涌穿过,但也携带了大量的漂浮物,包括陈岁安自己,被拦在了这张巨网之前。
“咳……咳咳……”陈岁安死死抓住一根铁条,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贪婪地呼吸着。绝处逢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他就听到附近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喊:
“老……老陈?是……是你吗?”
是张抗美的声音!
陈岁安心中一喜,急忙循声望去,借着水面反射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或许是某种矿物荧光?),他隐约看到在左侧几米外,张抗美也同样狼狈地趴在铁网上,正艰难地朝他这边望来。
“老张!是我!你怎么样?”陈岁安一边稳住身形,一边大声回应。水流冲击着后背,力量依然很大,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抓住铁网不被冲走。
“还……还死不了!”张抗美的声音带着喘息,“他娘的,这河也太邪性了!铁柱呢?看到铁柱没有?”
“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就分开了!”陈岁安心头一沉,王铁柱下落不明,在这条恐怖的暗河里,凶多吉少。
两人隔着汹涌的水流,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都感到一阵无力。现在他们被拦在这张铁网上,暂时安全,但进退维谷。回头是不可能了,逆流而上等于自杀。前方呢?铁网后面是什么?
张抗美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小心翼翼地从防水包里摸出了他那支幸运的、尚未丢失的强光手电——虽然进水有些接触不良,光线忽明忽暗,但总算还能亮。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光柱射向铁网的后方。
“看看这后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移动着光斑。
光线穿透黑暗,首先照亮的是铁网后方依旧汹涌的水流,以及更远处似乎更加宽阔的水面。然而,当张抗美将手电光向上抬起,扫过铁网后方那片幽深的水域时——
他和陈岁安的动作,连同呼吸,在那一刻同时僵住了!
手电光柱下,一个庞大得超乎任何人想象的、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巨大阴影,如同沉睡的史前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铁网后的河水之中!
那轮廓……那形态……
“我……我操……”张抗美张大了嘴巴,发出了一个无意识的音节,手电光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岁安也几乎停止了思考,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一架飞机!
一架巨型轰炸机的残骸!
它大部分机身浸泡在墨黑色的河水里,但高昂的、已经扭曲变形的机头,巨大的、一侧机翼几乎折断垂入水中的主翼,以及那标志性的、多层垂直尾翼,都在手电光下显露出其狰狞而破败的轮廓。机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淤泥、水锈和不知名的水下生物,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深绿色的日军涂装和机翼上那刺目的、猩红色的日军旭日徽章!
“中岛……G5N‘深山’……”张抗美几乎是呻吟着说出了这架飞机的型号,他作为工程兵,对军事装备有所了解,“日本人……他们的四发重型轰炸机……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陈岁安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之前所有的推测,无论是周默的地质分析,还是他们自己的想象,都倾向于这架飞机是被拆解后,通过庞大的地下工程运进来的。可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那个想法!
这架“深山”轰炸机,虽然残破不堪,机翼扭曲,机身多处破裂,但它呈现出的是一种完整的、迫降或坠毁的姿态!它就像是从某个地方直接飞过来,然后一头栽进了这条地下暗河!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陈岁安的脑海:
难道……当年日本人,是试图在这条巨大的地下暗河中,将这架轰炸机……飞起来?!
这个想法太过荒诞,以至于让陈岁安感到一阵寒意。在这深入地底、不见天日的巨大空腔和暗河之上,进行飞行试验?目的是什么?他们成功了吗?显然没有,这架“深山”如今只是一具冰冷的钢铁残骸,沉默地躺在水里,诉说着一次失败乃至疯狂的尝试。
两人趴在冰冷的铁网上,望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久久无言。咆哮的水声仿佛远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咚咚声。这地底深处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惊人,也更加可怕。
陈岁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他指了指那架近在咫尺的轰炸机残骸,对张抗美说道:“老张,我们……我们得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