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120年,瓦兰提斯。
十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长成追逐嬉闹的少年;足以让一片被战火犁过的焦土,重新覆上繁茂的绿意。而对于晨曦帝国而言,十年,是将一场摧枯拉朽的征服,彻底沉淀为不可动摇的统治。
昔日那座以奴役与血腥闻名的“瓦雷利亚长女”,如今已然脱胎换骨。沐青站在那道闻名于世的黑墙之上,脚下的石砖依旧是古老的,但吹拂过脸颊的风,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不再有奴隶市场的腥臊与竞技场的血腥,取而代之的,是罗恩河上吹来的、混杂着水汽与麦香的清新。
他的目光越过城墙垛口,俯瞰着这座被帝国重塑的城市。
原本盘踞在黑墙之内的旧贵族区,那些阴暗、压抑的府邸被尽数推平,取而代之的,是帝国大学与中央图书馆宏伟而开放的建筑群。瑟兰,那位温和的学者总督,正用知识与律法,为这座城市注入全新的灵魂。
城墙之外,广阔的平原上,无数规划整齐的农庄与果园延伸至天际。在伊莉雅公主那“家园之心”的神力祝福与“晨曦之树”日夜不息的生命能量滋养下,这片土地的丰饶程度,已经超越了河湾地最肥沃的庄园。罗恩河的航道上,成百上千艘悬挂着【银龙盘翠树】旗帜的商船与货轮,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将这里的粮食与商品,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更遥远的自由城邦。
帝国已经消化了它的战利品。
从南方的希望港(前阿斯塔波),到中部的渊凯,再到这座帝国东方的新都瓦兰提斯,一条全新的、属于晨曦帝国的经济与文化走廊,已经彻底成型。而在更遥远的北方,巴拉克将军的第六守备军团【北方屏障】,用一场惨烈而辉煌的胜利,彻底打断了多斯拉克人的脊梁。卡奥·佛戈那颗系着血色发辫的头颅,如今还被当作酒杯,陈列在巴拉克要塞的功勋室内。自那以后,多斯拉克海安静了,那些马王们在迁徙时,会刻意绕开帝国那连绵的烽火台,如同躲避神罚的天灾。
这是一个帝国的顶峰。
疆域、国力、声威,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然而,沐青的眼中,却没有太多属于征服者的满足。他那双黑色的眼眸平静如深潭,倒映着西方的天际线。那里,是维斯特洛。是妻子丹妮莉丝的故乡,也是一场即将席卷整个大陆的血腥内战——“血龙狂舞”的舞台。还有九年。他的辅助芯片精准地计算着每一个关键节点,每一个人物的命运轨迹。
他不是棋手,只是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一个随时能掀翻棋盘的、沉默的观众。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空气的流动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沐青没有回头。
“塞拉斯。”他平静地开口。
一道如同影子般的人影,在他身后三步之外悄然凝实。塞拉斯,这位【暗影】部门的最高首脑,帝国的静默守望者,微微躬身。他的气息如同深渊,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十余年的时间,让这位昔日的精灵斥候,蜕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陛下。”塞拉斯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带任何情感,“来自布拉佛斯的消息。”
“说。”
“铁金库的‘钥匙掌管者’们,通过我们在潘托斯的渠道,表达了他们的‘关切’。”塞拉斯的用词一如既往地精准而保守。
沐青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他知道这个词背后的重量。
“具体是什么‘关切’?”
“我们对罗恩河贸易航线的‘事实垄断’。”塞拉斯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以及,【翡翠商会】的精灵钢制品与纺织品,在过去三年里,已经挤垮了密尔与泰洛西超过七成的同类工坊。铁金库认为,我们‘极具侵略性的商业扩张’,正在‘破坏’自由贸易邦的传统经济秩序。”
沐青终于缓缓转过身,他那近两米六的庞大身躯,在黑墙之上投下如山峦般的阴影。他看着自己这位最得力的情报主管,塞拉斯的灰色眼眸平静如水,但沐青能从那细微的肌肉紧绷中,读出他言语之外的警惕。
这位暗影之主,看到的是威胁,是阴谋,是布拉佛斯那无孔不入的刺客与无所不能的金钱政治。在塞拉斯看来,这是战争的前奏,只不过战场不在沙场,而在阴影之中。
沐青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战意,没有君临天下的霸道,反而像是他前世在谈判桌上,看到竞争对手亮出底牌时,那种带着一丝戏谑的、商人的精明。
“告诉他们。”
沐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塞拉斯耳中。
“欢迎竞争。”
塞拉斯愣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万年不变的平静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明显的、无法掩饰的困惑。欢迎竞争?这是何等狂妄的回应。对手是布拉佛斯,是那个用金钱与契约统治了世界经济数个世纪的金融帝国,是那个能让王国兴盛、让王朝崩塌的铁金库。他们的“关切”,是裹着天鹅绒的匕首,是足以让任何君王彻夜难眠的最后通牒。
陛下难道没有意识到这份“关切”背后的真正含义吗?塞拉斯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铁金库会资助海盗,疯狂袭击帝国的商路;他们会收买官员,在自由海岸制造混乱;他们甚至会派出无面者,对帝国的核心人物进行……刺杀。
这绝不是一场可以靠军团与龙焰就能解决的战争。这是一场发生在账本、人心与阴影中的、无声的绞杀。
然而,皇帝陛下的脸上,只有轻松。那是一种棋手看着对手终于走进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时,才会有的愉悦。
沐青看着塞拉斯脸上的困惑,心中暗自发笑。
他当然知道铁金库的可怕。但他更知道,铁金库的可怕,是建立在这个世界落后的生产力与封建的经济体系之上的。他们玩的是高利贷,是政治投机,是信息不对称下的降维打击。
但现在,他们遇到了一个真正的“降维打击者”。
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脑袋里装着一部完整现代经济学史、并且拥有超级计算机辅助的“神明”。
跟你们玩金融?玩资本运作?
开什么玩笑。
我直接掀桌子,跟你们玩工业革命。
跟你们玩成本控制,玩流水线生产,玩规模化效应。
你们的武器是金币和契约,我的武器是凯尔的万人工坊,是伊莉雅的丰饶祝福,是世界树带来的无穷资源,是芯片数据库里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年的科技树。
欢迎竞争?
不,这不是邀请。
这是战书。
是一份宣告旧时代金权政治终结的、来自新世界工业霸主的战书。
“陛下……”塞拉斯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他觉得有必要提醒皇帝,“布拉佛斯的力量,不在于他们的舰队,而在于他们能让任何一个王国的经济在三个月内彻底崩溃。我们的【翡翠商会】虽然发展迅速,但我们的根基尚浅……”
“根基?”沐青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更盛,“塞拉斯,你觉得我们的根基是什么?”
塞拉斯沉默了。是强大的军团?是永生的精灵?是神明般的皇帝与皇后?
“不。”沐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伸出一根巨大的手指,指向了远方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我们的根基,是每一座精灵钢高炉里日夜不息的火焰;是每一片田地里,能一年三熟、产量十倍于维斯特洛的麦子;是每一个被解放的公民,在学会读书写字后,所爆发出的、无穷的创造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如同万载玄冰般森冷,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属于穿越者的兴奋。
“铁金库能让国王破产,那是因为国王需要向他们借钱买粮食、买武器。可如果,我的粮食多到可以当沙子卖,我的钢铁产量足以武装十个维斯特洛?塞拉斯,当一碗饭只需要一个铜板,一件铁器只需要十个铜板的时候,你觉得那些靠放贷和倒卖过活的‘钥匙掌管者’们,手里的金币,还香吗?”
塞拉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
皇帝陛下根本没有轻视铁金库。恰恰相反,他以前所未有的、釜底抽薪的方式,直接挖向了铁金库赖以生存的根基——商品的稀缺性。
这不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革命。
一场由晨曦帝国发起的、针对整个世界旧有经济体系的、单方面的工业革命。
皇帝陛下不是在应战。
他是在宣布,游戏规则,由他来定。
一股寒意从塞拉斯的脊椎升起,却又迅速化为一股灼热的战栗。他跟随这位神明已经数十年,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神力的极限时,陛下总会向他展示一个更广阔、更恐怖、也更令人神往的全新世界。
“我明白了,陛下。”塞拉斯深深地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我会将您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他们。”
“嗯。”沐青重新转过身,眺望向西方那片他从未踏足、却又无比熟悉的大陆。君临城的权力游戏,戴蒙亲王的野心,雷妮拉的荣耀与悲剧……那些曾经只存在于书本与屏幕上的故事,如今就像掌中的纹路一样清晰。
“布拉佛斯的事,只是开胃菜。”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商业上的胜利,只会让他们更疯狂。而当他们意识到,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也无法战胜我们时……他们就会选择他们第二擅长的手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暗杀,阴谋,代理人战争……”
“塞拉斯,让你的‘暗影’们准备好。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遵命,陛下。”塞拉斯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了黑墙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沐青独自伫立在风中。
旧世界的军事威胁,已经在帝国十一大军团的兵锋之下,化为了历史的尘埃。而新世界的经济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喜欢这种感觉。
比起用拳头将敌人砸成肉酱,这种运筹帷幄、用对方最引以为傲的方式将其彻底击溃的过程,更能让他找回一丝属于前世的、熟悉的“工作”快感。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丝隐忧。
他将手轻轻放在胸口,那里,【世界树之心】的原石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与他体内的能量核心遥相呼应。他能感觉到,在遥远的晨曦之城,世界树的核心深处,那个沉睡了十五年的灵魂,正在缓缓苏醒。
蕾妮娅。
他的长女。
那股足以撕裂现实的混沌神力,经过十五年的梳理,会变成什么样?是温顺的溪流,还是更加狂暴的海洋?
战争的阴影从未远去,家庭的责任更是沉重如山。
但沐青的脸上,却只有平静。
因为他是皇帝,是丈夫,是父亲。
他,是晨曦之城所有子民的,那道永不陷落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