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三家同时发烧,人还清醒?沈微澜放下笔,抬眼盯着那满头大汗的少年。
“是!烧得烫手,可没像先前那样抽搐说胡话。”少年喘着气,“他们按您教的,先喝了预防汤,又用湿布敷额角。”
沈微澜站起身,披了件外衫就往外走。秋蘅早已提着药箱候在门口,见她出来,只道:“我去取采样布巾。”
两人一前一后往南村去。天刚蒙蒙亮,露水沾在裤脚上,沉甸甸的。三户人家相隔不过几步路,屋前都堆着用过的草灰,灶台旁晾着煮过的布条。
沈微澜逐户查看病人,摸脉、看舌苔、问饮食。一个中年汉子躺在竹席上,脸上起了几处暗红斑点,神志清楚,却说眼睛发花。另一个老妇抓着被角喃喃:“心口如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
回医棚时,日头已高。冬珞正在翻病历册子,听见脚步声抬头:“按发病位置标好了,南片十七户,十户在溪东,七户靠井边。”
“把水源画出来。”沈微澜坐下,“还有人居分布,哪边地势低,哪边风向常吹。”
冬珞点头,铺开一张厚纸,用炭笔勾了几道线,又点出几个黑点。“这三户都在下游,雨水积洼处。”
沈微澜盯着图看了半晌,“不是同一种病。”
秋蘅正将布巾浸入小瓷碗,闻言抬眼:“您说什么?”
“症状不一样。”沈微澜指着桌上记录,“溪东这几户发热快,咳嗽重,但神志清;靠井边的反倒昏沉,皮肤起斑。这不是一路传来的疫,是两股邪气。”
屋里一时静了。炉上药罐咕嘟响了一声,秋蘅伸手转了转火头。
“古书里讲‘伤寒一源’,可眼下分明有异。”她翻开《本草图谱》,指尖划过一页,“若按‘湿毒内蕴’治,需加苍术、厚朴;若是‘风热犯肺’,则该用银花、连翘为主。”
“那就分开治。”沈微澜拿过纸笔,“你列方子,我来分法子。”
秋蘅咬了下唇,“可药材……春棠那边能撑住吗?”
话音未落,春棠掀帘进来,手里攥着账本。“黄芩还能用六天,艾草倒是够,粗布只剩三匹了。要是每家都换新面罩——”她顿了顿,“得拆旧衣改。”
“先顾人命。”沈微澜写完一行字,“你算个数,若把药按类型配,轻症用简方,重症另熬浓剂,能多撑几天?”
春棠接过纸扫了一眼,“若五日一轮换,或可延至九日。”
“够了。”沈微澜合上本子,“我们不等九日,七日内必须见效。”
午后的医棚忙了起来。冬珞在门外木板上贴了新告示:红点住户领甲字号药,蓝点领乙字号。底下画着两个小圈,一个标“咳重”,一个标“神昏”。
村民围过来指指点点。
“我家娃咳得厉害,该拿哪个?”
“你是溪东的吧?”冬珞问。
“是呢。”
“拿甲号。回去告诉邻居,门口插柳枝的是乙号户,别拿错了。”
夏蝉巡完一圈回来,站在棚口说了句:“西头李家媳妇非说蓝号药更灵,偷换了她婆婆的药包。”
“叫组长去说。”沈微澜头也没抬,“再混用,停三天配额。”
傍晚时分,谢云峥从外围巡防回来,进了医棚没说话,只将一叠巡更记录放在案上。
“今日无异动。”他声音低,“但北林脚印多了两行,像是来回踩过。”
沈微澜看着他:“你信这病是人散的?”
“我不懂医。”他顿了顿,“但我知人心会作恶。”
秋蘅这时端来一碗药汁,在光下照了照。“我试了三种配比,这是最稳的一副。”她递过去,“若明日反馈好,便可定型。”
沈微澜尝了一口,苦得皱眉,却没吐。“就用这个底方。你再拟个环境处置法,灶灰怎么埋,污水怎么引,都写清楚。”
夜里,油灯燃到三更。沈微澜伏案写着,手腕酸得抬不起。春棠进来换茶,见她还在写,忍不住道:“歇会儿吧,明早还要查房。”
“快好了。”她蘸了墨,在纸顶题了八个字:救一人如渡一舟,清一地即安一方。
这是《疫病分治纲要》第一稿。里面写了三件事:轻症居家,每日报情;重症集中收治,专人看护;污物定点焚烧,不得乱弃。
冬珞执笔誊抄,刻了块木牌挂在棚外,上写“防疫三区示意图”。春棠核算完药材,用红笔在账本上画了条横线:七日预警。
秋蘅把最后三味药包好,放进箱底。关箱时,手指在“九转还魂丹”的小格上停了停。
沈微澜抬起头,看向门外。
夜风穿过棚檐,吹得灯笼晃了一下。远处有狗吠,还有谁家孩子醒了哭两声,又被哄睡。
她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祖母院里背《千金方》的日子。那时嬷嬷说:“医者不单治病,更要断根。”
如今她终于明白这话的意思。
第二天清晨,南村传来消息:两名服了新方的病人退烧了,其中一人还能下地走动。
冬珞立刻调出昨日记录对比,发现用甲字号药的,咳减七成;乙字号的,神志恢复最快。
“果然是两类。”她对沈微澜说,“接下来是否全面推行?”
沈微澜正在教几个组长认药包上的记号,闻言停下动作。“先划三户试点,严格分区。清洁区住健康人,观察区留接触者,重疾区单独搭棚。”
“若有人乱串呢?”夏蝉问。
“拦不住,就登记名字,全组扣工分。”
她刚要开口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发青:“我婆娘……吃了乙字号药,浑身发抖,口吐白沫!说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