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行人避开官道,专拣荒僻小径潜行。
苏晚新得的感知能力让她能敏锐察觉方圆数里内的异常气息——那些新设的黑石祭坛如同大地上的脓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
每经过一处,她都会驻足片刻,闭目凝神,以圣山之力抚慰被侵蚀的土地。虽不能彻底净化,却也能暂时遏制邪气的蔓延。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第三日凌晨,众人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歇脚时,玄诚道人忧心忡忡,“祭坛太多,王妃的力量消耗太大。且这些祭坛似乎构成某种阵法,彼此呼应,正在缓慢抽取这片土地的生灵之气。”
苏晚靠坐在破败的神龛旁,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愈发清亮:“道长方才说阵法?我确实感觉到,这些祭坛的位置并非随意布置。它们像一张网,中心……似乎在京城方向。”
萧执展开一份简陋的地图,将在各城镇探查到的祭坛位置一一标注。
随着墨点增多,一个令人心惊的图案逐渐清晰——这些祭坛的分布,竟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将整个京畿地区包裹在内的漩涡状!
“以京城为眼,以祭坛为阵,抽取万民生机与地脉灵气……”玄诚道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炼化一方水土,为某个恐怖的存在或仪式提供养料!”
必须尽快查明京城的真实情况,找到破局之法!
众人加快行程,终于在第五日黄昏,抵达距离京城仅百余里的重镇——潞安府。
此处是南北通衢,消息灵通,也是萧执早年暗中布置的重要情报节点之一。
然而,当众人按照记忆中的联络暗号,找到城西那家名为“云来”的客栈时,却见大门紧闭,门板上贴着官府的封条,上面赫然写着“窝藏逆党,查封查办”!
“看来这个点也被端了。”老周压低声音,“王爷,此地不宜久留。”
就在众人准备撤离时,客栈旁一条狭窄的暗巷里,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鸟鸣——正是当年军中使用的紧急联络暗号!
萧执眼神一凛,示意众人戒备,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掠入暗巷。
巷子深处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
一个蜷缩在破竹筐后的身影缓缓站起。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仿佛是个乞丐,但当他抬起头的刹那,萧执和紧随而来的老周同时一震!
“赵铁鹰?!”老周失声低呼。
此人正是当年镇北军中赫赫有名的悍将校尉,赵铁鹰!他曾是萧执麾下最得力的斥候统领之一,三年前因重伤退役,萧执亲自安排他在潞安府隐居,负责这一带的情报网络。
“王爷……周统领……”赵铁鹰虎目含泪,扑通跪倒,声音嘶哑哽咽,“末将……总算等到你们了!”
萧执连忙将他扶起,众人迅速转移至赵铁鹰如今藏身的一处地下密室。
密室内仅有一盏油灯,映照着赵铁鹰憔悴不堪的面容。他左脸有一道狰狞的新疤,从额角斜贯至下颌,显然经历过惨烈搏杀。
“王爷离京后,朝廷便开始了大清洗。”赵铁鹰声音低沉,讲述着这数月来的剧变,
“首先是军中,所有与王爷有过交集的将领,或被调离,或被革职,甚至……”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色,“王振将军、李敢校尉他们,被安上通敌罪名,满门抄斩。”
萧执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血丝密布。
王振、李敢,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末将因早已退役,起初未被波及。但两个月前,一队黑衣禁军突然闯入家中,要抓末将去问话。”
赵铁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末将知道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便拼死反抗。杀了七人,毁了半张脸,才侥幸逃脱。家眷……全都没能逃出来。”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这潞安府,如今是谁在主事?”萧执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沉声问道。
“明面上是知府刘庸,但那是个傀儡。”赵铁鹰咬牙道,“真正掌权的是‘墟使’——一个叫阴九幽的黑袍人。他在城中心建了最大的黑石祭坛,每七天举行一次‘大祭’,不仅要牲畜,还要……活人。”
“活人祭?!”苏晚声音发颤。
“起初是死囚,后来是‘抗税滋事’的百姓,现在……”赵铁鹰的声音充满痛苦,“现在他们开始抓孩童,说是要挑选‘灵童’献给‘墟神’。”
萧执猛地一掌拍在石桌上,留下深深掌印。
“京城情况如何?陛下呢?”玄诚道人急问,这关系到问题的根源。
赵铁鹰的神色变得极其古怪,恐惧、困惑、愤怒交织:“京城……已经完全变了。陛下自半年前那场‘大病’后,就再未公开露面。
如今朝政把持在司礼监新任掌印太监曹正淳和几个突然蹿红的文官手中。
他们推行‘崇墟令’,在各地建祭坛,满朝文武敢有异议者,轻则罢官,重则抄家。”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最可怕的是宫中传出的消息。三个月前,太后因反对建祭坛,与陛下发生争执。当夜,慈宁宫走水,太后……葬身火海。”
“什么?!”众人皆惊。
太后是皇帝生母,向来备受尊崇!
“事情没完。”赵铁鹰眼中闪过深深的恐惧,“太后头七那日,几个忠心老宫人想为太后烧些纸钱,却在冷宫附近……看到了太后!”
“看到太后?!”老周难以置信,“你是说太后没死?”
“不,他们看到的是……”赵铁鹰咽了口唾沫,“是太后的鬼魂!不,不是鬼魂,那些老宫人说,太后穿着生前的衣服,在冷宫院子里走来走去,但眼睛……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而且她走路的样子,僵硬得像木偶!”
密室内寒气陡升。
玄诚道人脸色剧变:“摄魂傀儡术!这是‘墟’组织控制高阶尸身的邪法!他们连太后的遗躯都不放过!”
苏晚感到一阵恶心。亵渎逝者,操控亡灵,这是何等丧心病狂!
“还有更糟的。”赵铁鹰从怀中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绢布,上面用炭笔画着潦草的地图和一些标记,“这是末将拼死从一名醉酒的墟使随从口中套出的消息,结合多方情报推断出的——他们在找龙脉!”
“龙脉?!”玄诚道人猛地站起,“他们要动龙脉?!”
“是的。据那随从醉话,他们在全国各地寻找‘龙穴’,要布下一个叫什么‘逆鳞断脉大阵’的邪阵。”
赵铁鹰指着绢布上的几个标记,“潞安府西三十里的青龙山、京城北的皇陵、还有南方几处名山大川……都被标记了。”
萧执盯着地图,眼神锐利如刀:“他们要断我大周龙脉,彻底污染这片土地的气运,为所谓的‘墟神降临’铺路。”
“必须阻止他们!”苏晚声音坚定,“龙脉若断,生灵涂炭,这片土地将彻底沦为死域。”
“但要阻止,必须先弄清他们的具体计划和京城现状。”萧执沉思片刻,“赵铁鹰,你在潞安府还能联络到多少人?”
“末将手下还有十七个弟兄,都是军中退役的老兵,绝对可靠。”赵铁鹰挺直腰板,“王爷有何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
萧执眼中闪过决断,“我要你办三件事。第一,继续潜伏,搜集更多关于祭坛分布和‘墟使’动向的情报。第二,联络各地尚存的忠义之士,暗中集结,但不可轻举妄动。第三……”
他看向窗外沉沉夜色:“我要你查清,明晚阴九幽的‘大祭’,他们选中的‘灵童’关押在何处。”
“王爷要救人?”赵铁鹰眼睛一亮。
“不仅要救人,还要掀了那祭坛。”萧执声音冰冷,“让这些魑魅魍魉知道,这片土地,还有人敢反抗。”
“可是……”玄诚道人仍有顾虑,“一旦动手,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
苏晚却站起身,走到密室的通气孔旁,感受着从缝隙中渗入的、微弱的邪气:“道长,我们已经看见了。看见了荒芜的田地,看见了麻木的百姓,看见了被迫献祭的孩子。如果我们因为怕暴露而袖手旁观,那和那些麻木的人又有何区别?”
她转身,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圣山之力赋予我的,不仅是力量,更是责任。今夜,我要让潞安府的百姓知道,黑暗并非不可战胜。”
萧执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对众人道:“今夜子时,行动。赵铁鹰,带我们去看祭坛的地形。”
油灯下,众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凝重而坚定。
窗外,潞安府的夜空不见星月,只有祭坛方向隐约泛着不祥的红光。那红光如同巨兽的独眼,冷漠地俯瞰着这座在恐惧中颤栗的城池。
而今夜,将有人向这独眼,刺出第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