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
轿子抬起不久,陈芸彩撩开帘子,望着外面那个两米有余、长发披肩的魁梧男子,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位是?之前怎么从未见过?”
明明进院子时只有他一人,出来却多了个壮汉。
“不必多问。”苏荃语气平淡,并未解释,随口敷衍一句便闭目养神。
李通瑞虽也投去一瞥,眼中略带讶异,却终究没有开口追问。
对他而言,最大的威胁莫过于周莹欣。
如今那人早已灰飞烟灭,连骨血都不剩,他心中再无惧意。
“这次,真是多亏了苏先生。”李通瑞望着对面坐着的苏荃,脸上堆起笑意,“天色不早,您先回去歇息吧。”
“我那孩子这几日还得劳烦您照应。”
“小事。”苏荃微微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掩去。
荒原孤寂,烈焰从午后一直烧到傍晚,直至暮色四合、夜幕将垂,才渐渐弱下,最终熄灭,只余满地焦黑如炭的残迹。
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脚步迅疾,夸娥随行其间,更是轻盈如风。
不多时,李家大宅已在眼前。
当夸娥一脚跨过门槛,踏入院中的刹那,整座宅子仿佛悄然起了变化。
李通瑞忽然四顾张望,神色微变,眉头紧锁:“怪了……怎么心里头突突地发慌?”
陈芸彩也心头一紧,低声道:“我也觉得不对劲,像是有什么灾祸要来。”
不只是他们。
府中上下,无论仆役还是杂工,皆面露惶恐,却说不清缘由,仿佛某种无形之物正悄然逼近。
苏荃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夸娥的腹部,心中已然明了大半。
“大概是快入夜了吧。”她语气平静。
陈芸彩抬头望了望外头渐沉的天光,强自镇定道:“那丫头刚被处置,今晚恐怕还要闹上一闹——毕竟这是最后一夜,动静大些,也不稀奇。”
“说得对。”李通瑞立刻附和,急忙下令:“赶紧关门!把门闩死!”
而此刻,在极深的地底深渊之中。
一座森严的王府静静蛰伏,无数漆黑触须如脉络般贯穿各处,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暗网。
那枚黑茧,正静卧于网心。
忽然,黑茧轻轻震颤,表面浮现出周莹欣的脸。
五官扭曲,狰狞可怖,双目漆黑如墨,却燃着狂喜与杀意:“门开了……今晚……谁也别想逃!”
其实,要侵入李家大宅,并非只能借苏荃之身,化作黑血潜藏于心。
只要与它有丝毫关联之物进入宅中,便足以撕裂封印,破开结界!
这正是为何当初李通瑞不惜远走百里,另建别院安置尸身的缘故。
可如今,那具尸体已被藏入夸娥腹中,随她踏进了大门!
然而,这一切,苏荃岂会不知?
眼下局势,宛如一池死水,层层迷雾遮掩着水底真相。
她所图的,正是搅动这一池浊浪,让所有隐秘无所遁形。
酆都城深处,一处幽闭之地。
身披黑袍的楚江王缓缓抬头,目光穿透虚空,凝望远方良久,终是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开始了。”
“你想袖手旁观,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收渔利?苏真传……你真有这个把握吗?”
小楼之内。
尸身静静横陈于地,夸娥单膝跪在一旁,声音低沉:“主公,我可用王屋山神印将其镇压!”
不过是一具尸体,虽与黑茧气息相连,但以山神印之力,镇封绰然有余。
夸娥天生灵觉敏锐,此时已察觉危机迫近。
“不必。”苏荃俯视着冰冷的尸首,伸出食指,在其额前缓缓画下一枚符纹,“我要等的东西还没到,得给它留个路标。”
“那夜的黑茧?”夸娥的声音在屋中低回。
“正是。”苏荃抬眼望向窗外。
乌云游走,月光乍现,清辉洒落庭院,“这李家太安静了,对我而言,可不是好事。”
“唯有乱局,才能照出我想看的真相。”
夸娥低头,声音坚定:“属下愿以性命护主公周全!”
苏荃忽地起身,眸光一凝:“它来了。”
而在宅外。
平原尽头,一道庞大的黑影正缓缓逼近。
那些触须比昨夜粗壮数倍,如同扎根大地的巨藤,每一次移动,都令地面微微震颤,草木无声枯萎。
那些横亘在它前进路上、尚未来得及逃遁的邪物,顷刻间便被无数触手撕扯进泥土深处,连一声哀嚎都未及发出,便已灰飞烟灭!
黑茧表面缓缓浮现出周莹欣的面容,双眸漆黑如渊,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与压抑已久的狂喜,死死锁定李家宅院的方向,仿佛猎人终于望见了困兽的牢笼。
与此同时,李家大宅之内,气氛骤然紧绷。
所有仆役被紧急召集至前院,李通瑞端坐主位,面色铁青,眉宇间却掩不住一丝慌乱。
平日里威严沉稳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李老爷!”
陈芸彩双腿打颤,几乎无法站立,由两名小厮搀扶着踉跄步入厅堂,声音发抖,带着哭腔:“这……这是怎么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夜不同以往——他们并未陷入那种熟悉的昏沉,笼罩宅邸多年的神秘庇护之力,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退。
这意味着,这座曾坚不可摧的府邸,再也护不住他们了!
“我能知道个什么!”
李通瑞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咆哮出声。
他焦躁地扫视人群,忽然一愣:“等等!那个姓苏的道士呢?”
“我……我也不清楚。”
负责接待苏荃的小厮连忙应道,“苏先生应该还在客房休息吧?”
“立刻去把他叫来!”
“是!”那小厮转身就往偏院奔去,脚步凌乱,几近跌倒。
“李老爷……”
陈芸彩已被安置在椅子上,身子仍在瑟瑟发抖。
李通瑞刚欲开口安抚,忽听得门外一声震天巨响——
轰隆!
厚重的大门瞬间炸裂,木屑四溅,如雨纷飞。
黑色的液体顺着地面蔓延而来,腥臭刺鼻。
一个庞大的黑影堵住了入口,缓缓渗入庭院。
“我……终于……进来了。”
那黑液仍在流淌,而黑茧也从楚江王府的方向缓缓逼近。
它的周身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触手,一部分如盾般护卫本体,其余则狠狠抠抓两侧墙壁,借力前行。
大门太过狭窄,根本容不下这庞然巨物进出。
若是在往日,别说靠近,哪怕只是试探性地接近宅院结界,都会遭到致命反噬。
可如今,整座李府宛如垂死之人,再无半点抵抗之力。
两旁石墙在巨力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砖石扭曲变形,竟被硬生生撑开。
“别过来……求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