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荃淡淡扫了二人一眼,摇头道,“坟头杂草已长至寸许,尸骨多半早已朽烂,或许真是山贼所为也不一定。”
两人闻言皆是一松,连一贯沉郁的李通瑞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轻松笑意:“我早说过,此地本不必多费工夫。”
“眼下不过刚过午时,时候尚早。”陈芸彩接话,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不如我们现在便动身去那宅子,尽早把周莹欣那丫头的尸身处置妥当?”
“夜路走多了总易遇鬼。”李通瑞意味深长地看向苏荃,声音压低,“再拖下去,难保不出岔子,到时遭殃的,可就不止咱们俩了。”
“也好。”
苏荃不再多言,径直掀帘入轿。
外头两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将彼此眼中的警惕与算计收入心底。
那座孤零零的旧宅依旧伫立荒野之间,四野荒芜,杂草丛生,冷风掠过,发出沙沙轻响,平添几分萧瑟。
黑棺静卧原处,未有丝毫异动。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收尾——至少,他们是这样以为的。
李通瑞和陈芸彩强撑着胆子踏进院门,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当两个纸人缓缓推开棺盖时,陈芸彩终于忍不住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反倒是李通瑞硬着头皮走近苏荃身旁,探头望向棺中。
那一瞬,他几乎踉跄后退——尸首面容惨白如纸,双目赤红充血,眼珠翻起,正死死盯着苏荃所在的位置,嘴角似凝着一抹诡异冷笑。
“不必惊慌。”
苏荃瞥他一眼,唇角微扬:“封魂咒锁魄,镇魂钉压尸,纵她真成了厉鬼,也难越雷池一步。”
这话听着稳妥,实则不过是敷衍安抚。
昨夜那般骇人情景,苏荃亲身经历,岂会不知其中凶险?
李通瑞听了却稍稍宽心,但仍不敢久留,一步步退至门口,与陈芸彩并肩而立,远远望着那口棺材,眼神闪烁。
“苏先生……”
“我明白。”苏荃背对着他们,语气平静,“把门关上吧。”
“关门?”
李通瑞迟疑了一下。
他终究不放心。
此前在土丘时,心中杀意便已萌生,怎会轻易放下戒备?
苏荃的目光仍落在周莹欣的尸身上,声音低缓:“或者,这具尸体再多留几日也无妨,我不急。
毕竟……真正动手取她性命的,可是你们。”
“可这……”
陈芸彩欲言又止。
李通瑞却抢先应下:“好,一切以苏先生方便为先。”
但他紧接着加重语气:“只是请您务必尽快处理,否则后患无穷!”
话音落下,大门轻轻合拢。
门外,两道气息紧贴门板,久久未散。
苏荃察觉分明,手腕轻挥,真炁流转,一道符印瞬间凝于门上,隔绝内外视线。
随即,他俯身而下,亲手将插在尸身上的镇魂钉逐一拔出。
“收!”
毫无反应!
储物空间未能将这具尸体纳入其中。
按理而言,活物不得入内——这里的“活物”,亦涵盖僵尸、游魂之类非人存在。
夸娥能例外,只因其本体为纸人,出自系统造化,虽已有灵智萌芽,形同异类生灵,却仍可自由收纳。
而这尸身,显然不在其列。
眼前的这具尸身并未发生异变,三魂七魄早已离体,只剩下一具空壳,照理说不该再有隐患。
可苏荃面上却没有半分松动,反而神情微凝,似在思索着什么。
心念轻动,夸娥悄然现身于侧。
他轻轻将周莹欣的尸体抱出,而夸娥的腹部缓缓蠕动,竟化作一张素白的纸面。
那纸徐徐展开,露出其内中空的腹腔。
尽管如今夸娥已缩小许多,但仍有三四米高,腹中空间足够容纳下这具纤细的遗骸。
更何况,玄黄二气缠绕其间,又有王屋山神像镇压,纵使这尸身与楚江王府中的黑茧存有一丝感应,也掀不起波澜。
那黑茧虽诡异莫测,却尚未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更别提仅是些许气息相连。
苏荃此举,并非防患未然,而是为了印证心中某个推测。
望着眼前空荡的棺木,他袖袍一挥,一道白纸飘然而出,落进棺材时,已然幻化成周莹欣的模样。
一枚枚镇魂钉接连钉入“她”的躯体。
苏荃右手并指如剑,在纸人身上勾勒出一道五行符纹,随即张口一喷,炽热的气息腾起,刹那间燃起赤红火焰,吞没了整副棺椁。
“进来。”
他撤去门上的封印,声音平静。
守候已久的两人急忙迈步而入。
陈芸彩仍有些畏缩,唯有李通瑞快步上前,紧挨着苏荃,强作镇定地朝火光里张望。
多亏了先前烙下的印记,那纸人仿若活人,在烈焰中逐渐蜷曲、焦黑。
五根镇魂钉泛着幽绿光芒,试图抵御火势,然而终究无力回天——纸人最终化为一团焦炭,静静躺在灰烬之中。
良久,李通瑞仔细打量四周,确认无异后,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连日来紧锁的眉头就此舒展,整个人似乎卸下了重担。
可就在那一瞬的松弛中,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戾之气悄然浮现。
果然,关键就在这具尸身上。
苏荃眸光微闪,默不作声。
李通瑞也不再掩饰之前的恭敬,笑着说道:“苏先生,大患已除,咱们总算能喘口气了。”
“走,先回府上歇息一晚,明日我李家自会备上厚礼,以表谢意!”
话虽说得客气,但他眼底却掠过一抹森寒冷意。
苏荃不动声色,随他身后,一步步走出宅院。
荒野之上,唯此孤楼矗立,如今使命已尽,再无留存之需。
院中,那具“周莹欣”的纸身连同刻满封魂咒的棺木尽数焚毁。
苏荃当着李通瑞的面,又洒下符火,将残灰碾磨成尘,彻底消弭于天地之间。
真可谓形神俱灭。
这一幕,恰好映衬出李通瑞心底深处的忌惮与狠绝。
“这屋子……也烧了吧。”
离开院门时,李通瑞回望一眼冷寂的宅邸,忽然开口。
“对对,该烧,烧了干净。”陈芸彩连忙附和。
苏荃未语,只轻轻扬手,一道火苗飞入屋中,顷刻间烈焰冲天,火舌翻卷数丈,宛如一座焚世篝火。
“尘归尘,土归土。”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焰,李通瑞嘴角微扬,低声呢喃,“到底还是我送你最后一程……你终究没能奈何得了我。”
“走吧。”
他又伫立片刻,转身登轿,姿态早已不复从前的谦卑恭顺,俨然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仪。
倒是陈芸彩临行前还回头冲苏荃笑了笑:“苏先生,请您先行。”
“多谢。”苏荃目光淡淡扫过她一眼,微微躬身,步入轿中。
说实话,他此刻反倒开始期待夜幕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