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潮气,卷着几片乌云压过来,哑女正蹲在河边补渔网,指尖的麻线在网眼间穿梭,针脚细密得像模子刻出来的。小虎扛着两捆芦苇从河堤上下来,裤脚沾着泥,看见她额角的汗珠,把芦苇往地上一放,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帕子递过去:“歇会儿吧,看这云,八成要下雨。”
哑女抬头看了看天,云层黑沉沉的,像浸了墨的棉絮。她摇摇头,把最后一个破洞缝好,剪断麻线:“得补完,明早要去收网,不然赶不上早潮。”渔网摊在河滩上,像片灰蓝色的云,被她用石头压住边角,风一吹,网眼忽闪忽闪的,映着远处渐暗的天色。
小虎没再劝,蹲下来帮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线轴和木梭。“下午去看了船,”他忽然说,“村东头老王家的渔船要卖,我跟他谈了,价钱不算贵,等收了这季鱼,就把它买下来。”
哑女的手顿了顿,木梭差点从指间滑下去。“买船?”她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讶,“咱们现在的小划子不够用吗?”
“不够,”小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上次去下游送货,划子装半船就晃得厉害,遇着风浪差点翻了。那渔船大,能装货,也稳当,以后去远海也不怕。”他捡起个贝壳,在手里转着,“等有了船,就带你去看日出,据说东海上的日出,能把海水染成金的。”
哑女的脸微微发烫,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声音轻得像风:“谁要跟你去看日出……”话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啪嗒”砸在渔网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坏了,雨下来了!”小虎赶紧起身,“快收网!”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渔网往一起拢,雨点越来越密,砸在身上生疼。渔网浸了水,重得像块铁,小虎扛着网头,哑女托着网尾,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跑。刚到院门口,雷声“轰隆”一声炸响,哑女吓得往小虎身后缩了缩,小虎腾出一只手搂住她:“别怕,雷声大,雨点小……不对,这雨点也不小。”
冲进屋檐下,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哑女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小虎赶紧找了块干布给她擦:“快进屋换衣服,别着凉。”哑女抢过布给他擦后背:“你也湿了,先擦你的。”两人推让着,布巾在彼此身上胡乱抹着,倒把对方逗笑了。
换完衣服出来,雨声已经连成了片,屋檐下挂起一道雨帘。小虎把渔网摊在堂屋的竹竿上,哑女去灶房烧热水,火光舔着锅底,映得她脸颊通红。“锅里煮了姜茶,”她喊,“你进来喝一碗。”
小虎走进灶房,靠在门框上看她往锅里撒红糖。“刚才说买船的事,”他忽然开口,“你觉得咋样?”哑女搅着锅里的姜茶,头也不抬:“你觉得好就好,我不懂这些。”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我打听了,那船是老王年轻时跑远海用的,结实得很,就是帆旧了点,换块新帆就行。”小虎走到她身边,帮她把火拨旺,“等修好了,咱就去捞深海的鱼,听说那边的带鱼能长到一人长,卖价也高。”他说得兴起,手比划着,“到时候赚了钱,给你打个银镯子,比上次看见的那个还亮。”
哑女把姜茶倒进粗瓷碗里,递给他:“先喝了再说吧,小心说大话闪了舌头。”碗沿碰到小虎的嘴唇,烫得他“嘶”了一声,却还是一饮而尽,咂咂嘴:“甜,比去年的姜茶甜。”
“那是你没尝出姜的辣。”哑女自己也端了一碗,小口抿着。雨敲在窗纸上,“哒哒”的响,灶膛的火“噼啪”跳,锅里的水还在“咕嘟”冒泡。小虎忽然说:“等船弄好,咱去海岛上看看呗?听说岛上有野栗子,到时候摘一筐回来,给你炒栗子吃。”
哑女抬头看他,火光在他眼里跳动,像落了星星。她轻轻“嗯”了一声,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再喝一碗不?”
“喝!”小虎把碗递过去,“再来点红糖,越甜越好。”
雨还在下,渔网在堂屋慢慢舒展,水汽混着姜茶的香漫在屋里。哑女看着小虎喝姜茶时满足的样子,忽然觉得,不管是渔船还是银镯,甚至是海岛的野栗子,都不如此刻灶房里的暖烘烘来得实在。而小虎看着她映在火光里的侧脸,心里盘算着,等天晴了就去给老王送定金,这船,必须拿下——不为别的,就为了看她在海岛上摘栗子时笑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