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诚在门后坐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右腕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如同潮水,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和摇摇欲坠的意志。
但比疼痛更让他无措的,是心中那片冰原崩裂时带来的轰鸣与灼热。
主人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
“我不需要一个连自己身体都照顾不好、只会硬撑的工具。”
她看穿了他的硬撑,否定了这种“价值”。
而“除非你确定自己已经没事了”,则像一道带着温度的禁令,将他强行按在了“休息”的位置上。
他不能再出去调查,不能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她面前,直到他“没事”。
这既是命令,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这个认知让他心乱如麻。
他最终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床边坐下。
左手笨拙地再次解开刚刚草草包扎的纱布,红肿的手腕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比之前更糟糕了。
他拿起药膏,沉默地、一遍遍地涂抹着,动作迟缓而机械。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压制住内心翻涌的陌生情绪。
他知道,他应该继续分析那些监控录像,线索不等人。
但主人的命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无法动弹。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竟然可耻地贪恋着这份被强行赋予的“休息”。
贪恋着那冰冷言语下透出的一丝……在意。
这是一种危险的软弱。他告诉自己。
就在他沉浸在自我挣扎中时,房门被极轻地敲响了。
古诚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恢复了警惕。
这个时间,会是谁?主人刚刚才命令他不准出现……
“古先生?”门外传来一个略显怯懦的女声,是最近负责定期来打扫别墅的钟点工刘阿姨。
古诚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微蹙。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拉开房门。
刘阿姨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汤药。
散发着浓郁的中草药气味,旁边还有一小碟蜜饯。
“古先生,”刘阿姨将托盘往前递了递,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
“叶小姐吩咐我熬的,说是舒筋活络、化瘀止痛的方子,让您务必趁热喝了。”
古诚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主人……吩咐的?在他刚刚那样“失态”和“越界”之后?在他明显隐瞒和进行调查之后?
她不仅命令他休息,还……为他准备了药?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暖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残存的冰墙,汹涌地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暖流太过炙热,烫得他眼眶发酸,喉咙发紧。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刘阿姨见他没反应,又补充道:“叶小姐还说……说您要是不喝,就是违抗命令。”
她复述这话时,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违抗命令”……她又动用了这个外壳。
古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托盘。
碗壁传来的温热,透过指尖,一直蔓延到他的心底最深处。
“……谢谢。”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不客气不客气,您快喝吧,凉了药效就差了。”
刘阿姨完成任务,松了口气,赶紧转身离开了。
古诚端着托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低头看着那碗颜色深沉、气味浓郁的汤药。
仿佛能透过它,看到二楼书房里,那个看似冷漠、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安排好这一切的女人。
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受伤,知道他在硬撑,甚至可能……猜到了他在暗中进行的事情。
但她没有戳穿,没有质问,只是用这种最直接、也最不容拒绝的方式,将她的“在意”和“要求”,强行塞给了他。
这比任何温柔的关怀,都更让他无法抗拒,也无处可逃。
他端着药碗,走到桌边坐下。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带着苦涩。
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喝中药。
但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他端起碗,闭上眼,仰起头,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滚烫的药汁划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苦涩感,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只觉得那股暖流顺着食道,汹涌地流遍了四肢百骸。
连手腕那尖锐的疼痛,似乎都被这股暖意暂时压了下去。
放下空碗,他拿起旁边那碟蜜饯,却没有吃。
只是看着那晶莹的果子,眼神复杂难明。
他重新坐回床边,这一次,没有再强迫自己去分析那些冰冷的监控录像。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感受着药力在体内缓缓散开带来的微热。
以及内心深处那片冰原融化后,留下的湿润与……一丝茫然的生机。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暗处的威胁何时会浮现。
也不知道他与主人之间这条模糊的界限将走向何方。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碗苦涩汤药带来的暖意中。
他允许自己,暂时卸下所有的盔甲和重担。
仅仅是作为一个会受伤、会疲惫、也会被人在意的……“人”,存在片刻。
窗外,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古诚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这是自匿名快递出现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毫无戒备的睡眠。
而二楼书房里,叶鸾祎站在窗边,看着天边那抹暖色,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钢笔。
刘阿姨已经来回禀过,药,他喝了。
她不知道这碗药能化解多少他身体里的瘀滞。
也不知道她这番越界的举动,会在他心中激起怎样的涟漪。
她只知道,当她看到他苍白着脸、手指微颤却依旧强撑的模样时,她无法再坐视不理。
冰层之下,暖流已然涌动。至于这暖流会将他们带向何方,她暂时,不愿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