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归墟去的路，比沈青竹预想的更难走。
古卷上标注的路线，大半都穿行在荒无人烟的密林里，瘴气弥漫，毒虫遍地。更麻烦的是，自从离开林家村，他们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沿途总有散不去的怨魂跟着，起初只是远远地缀着，到了第三日傍晚，竟开始拦路。
“沈大哥，它们又跟上来了。”小满攥着怀里的《灶王经》，指节泛白。经书的封面被他摸得发亮，边角卷成了波浪，此刻正微微发烫，显然是感应到了浓重的怨气。
沈青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夕阳的余晖透过密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怨魂就藏在光影的缝隙里，一个个面目模糊，却能看清它们身上的伤口——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缺了腿，还有的喉咙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勒痕，显然都是横死之人。
“是被尸潮害死的村民。”沈青竹的声音沉了沉。阴阳眼让他能看见怨魂身上缠绕的黑气，那些黑气比寻常厉鬼的怨气更浓，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戚，不像要害人，反倒像在哭诉。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最前面的怨魂突然飘上前来，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向密林深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警告。
“那里有危险？”沈青竹皱眉。古卷上标注的捷径，正是穿过这片密林，直达归墟外围的山涧。
怨魂们纷纷点头，又指向另一条岔路，那里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走过。
小满有些害怕：“沈大哥，它们会不会是骗我们？书上说，怨魂最擅长迷惑人心。”
沈青竹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枚蒲公英玉佩。玉佩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照在怨魂身上，它们非但没躲闪，反而露出感激的神色，纷纷朝着玉佩鞠躬。
“它们没有恶意。”他收起玉佩，“走那条岔路。”
岔路果然难走，藤蔓缠绕着树干，地上布满了尖石，稍不留意就会被绊倒。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小和尚提着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眼前三尺之地。
“歇会儿吧。”沈青竹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岩石，让小满和小和尚坐下，自己则握着短刀守在一旁。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密林深处传来“咔嚓”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移动，伴随着树枝断裂的脆响。
怨魂们突然变得焦躁起来，纷纷朝着他们飘过来，用身体挡在岩石前，像是要护住他们。沈青竹握紧短刀，体内的灰金丹珠开始旋转，功德金光在周身萦绕——他能感觉到，有股极其强大的怨气正在逼近，比尸王的气息还要恐怖。
“是‘骨魔’。”一个苍老的怨魂虚影在他耳边低语，正是之前引路的王大娘。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是邪物用万千尸骨炼制的怪物，刀枪不入，专吃活人的魂魄。”
话音刚落，密林里的响动越来越近，地面开始轻微震颤，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几乎要被吹灭。沈青竹抬头，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东西足有五丈高，浑身由白骨拼接而成，眼窝深处燃烧着绿色的鬼火，手里拖着一根白骨巨棒，棒端还缠着些破碎的布条，像是孩童的衣角。
“吼——”
骨魔咆哮着，巨棒朝着岩石挥来，带着劲风砸向他们。怨魂们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身体挡住巨棒，却像纸糊的一样被打散，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里。
“不要！”小满惊呼着捂住眼睛。
沈青竹纵身跃起，短刀带着灰金色的光，劈向骨魔的头颅。“铛”的一声脆响，刀刃劈在头骨上，竟只留下道浅浅的白痕，骨魔却被激怒了，另一只骨爪猛地拍向他，带着刺骨的阴风。
他在空中翻身避开，骨爪拍在岩石上，“轰隆”一声，岩石瞬间碎裂，碎石飞溅。沈青竹落在地上，刚想再次攻击，却发现骨魔的身体正在蠕动，那些被打散的怨魂荧光，竟被它的白骨吸收，让它的体型又大了一圈。
“它在吸收怨气！”沈青竹心头一凛，“小满，念经！”
小满立刻反应过来，颤抖着翻开《灶王经》，念起了“渡魂篇”。经文声在密林中回荡，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那些原本要被骨魔吸收的怨魂荧光，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被唤醒了神智。
“就是现在！”沈青竹低喝一声，将体内的功德金光催发到极致，短刀上的灰金色光芒暴涨，像道小太阳。他趁着骨魔吸收怨气的间隙，纵身跃起，短刀直刺它眼窝深处的鬼火。
这一次，刀刃没有被弹开。
“噗嗤”一声，短刀刺入鬼火，绿色的火焰瞬间熄灭，骨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开始崩溃，白骨一块块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着它的消散，那些被吸收的怨魂荧光重获自由，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朝着沈青竹深深鞠躬，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夜色里。
沈青竹落在地上，浑身脱力，左臂的旧伤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小和尚赶紧递过伤药，他摆摆手，只是望着怨魂消散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怨魂，生前是普通的村民，死后却要化作阻挡骨魔的盾牌，连消散都如此仓促，连句道谢都来不及说。
“沈大哥，我们……我们还要继续走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沈青竹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古卷，借着油灯的光看了看。归墟的红点已经很近了，就在前面的山涧对岸。“走。”他的声音异常坚定，“我们走得越慢，就会有越多的人变成这样的怨魂，越多的怪物被炼制出来。”
他站起身，用布条草草包扎好伤口，握紧短刀，朝着山涧的方向走去。小满和小和尚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
密林里恢复了寂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林间回荡。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开阔地，月光洒在地上，照亮了一条湍急的山涧，涧水泛着白色的浪花，对岸隐约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周围萦绕着淡淡的紫气——那就是归墟。
“我们到了。”沈青竹望着对岸的洞口，眼神复杂。
山涧上没有桥，只有一根粗壮的铁链，连接着两岸的岩石，链环上锈迹斑斑，显然很久没人用过。铁链下方，涧水湍急，撞击着岩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要从铁链过去吗？”小和尚看着摇晃的铁链，有些害怕。
沈青竹点头，率先踏上铁链。铁链在他脚下剧烈晃动，锈迹簌簌落下，他握紧短刀，一步步往前走，月光在他身上投下孤直的影子，像一根支撑天地的柱子。
小满和小和尚也跟着踏上铁链，紧紧抓着冰冷的铁环，不敢往下看。涧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们前行的决心。
沈青竹知道，归墟里面一定还有更危险的东西在等着他们，阴阳枢的转动，或许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但他别无选择，就像那些挡在骨魔身前的怨魂，就像丫蛋坟头永不凋零的蒲公英，有些路，哪怕跪着，也要走完。
对岸的洞口越来越近，紫气越来越浓，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奇异的声响，像钟鸣，又像心跳，在天地间缓缓回荡。沈青竹的脚步更加坚定，短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映着他眼中不灭的火焰——
那是守护的执念，是未凉的热血，是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挡住浩劫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