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把式的吆喝声还在山风里打着旋儿,王念慈手里的账本就被阳光晒得发烫。
她低头核对最后一行数字,铅笔尖在山核桃三百斤后面画了个圆,又在兑换粉面一百五十斤底下重重画了道线——这是杨靖教的双保险,说是像给账目系上裤腰带,跑不了。
靖哥,李文才叔来签字了!她抬眼喊了声,发梢被风掀起,露出耳后那枚褪色的红发卡——还是杨靖上个月用系统兑换的塑料卡子改的,说是配知青气质。
杨靖正蹲在秤砣旁擦汗,闻言直起腰,裤腿沾着的松针簌簌往下掉。
他望着李文才从红薯厂门里晃出来,蓝布衫下摆还沾着玉米粉,活像刚从面缸里钻出来的老面馍。李叔,您可瞧仔细了,这秤杆翘得比张大山家的公鸡尾巴还高。他挤眉弄眼,惹得旁边几个搬山核桃的壮劳力直乐。
李文才推了推裂了道缝的老花镜,食指蘸着唾沫翻账本,每页都凑到鼻尖下闻——这是他的老习惯,说好账有粮香三百斤山核桃换一百五十斤粉面,按信字号规矩,中!他用指甲在李文才三个字上画了道押,墨迹晕开,像朵小蓝花。
刘会计捧着铁皮铅笔盒凑过来,钢笔尖悬在松山五屯栏上顿了顿:靖子,这积分...
记公账!杨靖拍了拍他肩膀,系统面板在眼前忽闪忽闪——方才李文才签字那刻,积分栏地蹦出+30,是交易完成奖。
他摸着下巴盘算,等月底凑够八百积分,正好能兑台二手算盘,给小石头娘的识字班当教具。
谁承想三天后,这算盘珠子还没捂热乎,张大山就风风火火冲进了杨靖家院儿。
他手里攥着本卷边的账本,鞋跟踢得门槛咚咚响:靖子!
三屯说只发了一百二十斤粉面,咱账本上记的是一百五!
这不是明摆着坑人么?
杨靖正蹲在院里给奶奶捶腿,闻言手一抖,差点捶到奶奶的拐棍上。慢着慢着,他拿过两本账本对光一照,松山的账本上已兑一百五十斤的墨迹还新鲜,三屯的却写着实发一百二十斤李叔不是看着称的吗?
我咋没看着?李文才不知何时跟了进来,脑门儿上的汗把草帽都浸透了,那天秤杆都压到我眼皮子底下了,三百斤山核桃换一百五粉面,我眼瞅着刘会计记的账!他急得直搓手,蓝布衫前襟搓出个白印子。
张大山的粗脖子涨得通红,抄起桌上的茶缸灌了半缸:那就是三屯耍滑头!
我这就带二十个壮劳力去堵门,看他们还敢不敢抵赖——
大山哥!小石头娘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她手里抱着本厚得能砸核桃的《守灯日志》,发梢沾着草屑,您先消消气。她翻到某一页,食指重重按在墨迹上,赵家岭的栓子记的交接记录,写着三十斤返厂复检,可没往正账上抄!
杨靖凑过去一瞧,日志边角还沾着饭粒——看来小石头娘是连夜翻的。栓子那小子,他乐了,上回教他记账,他说数字比苞米粒还难掰,合着真漏了?
张大山的拳头还举在半空,闻言慢慢垂下来:那...那三屯没坑咱们?
坑倒是没坑,杨靖摸出根草茎叼在嘴里,系统面板突然跳出信任危机处理的任务提示,奖励200积分,可这账上的差,比耗子啃粮囤还危险。他转身拍了拍张大山的背,您要是现在冲过去,三屯的人该觉得咱不信任他们了——咱的三把锁能防内盗,可防不住笔下差啊。
那咋办?李文才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上。
明天,杨靖掏出烟袋锅子敲了敲桌沿,刘会计带原始单据,李文才叔带称重石码,小石头娘带守灯日志,咱去图腾柱下当众重算。他望向王念慈,后者正咬着笔杆翻账本,念慈,您说呢?
王念慈推了推眼镜,眼里闪着光:我提议往后大宗交易双账同步——三屯记一本,松山记一本,每页骑缝按手印,月底对账。她指了指自己账本上的红圈,就像我现在画的,得让两本账像麻花似的拧一块儿,谁也别想松。
第二天天刚亮,图腾柱下就围了一圈人。
刘会计把单据铺在青石板上,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来,照得三十斤返厂复检的小字一清二楚。
李文才举着石码比量:您瞧,这秤砣压下去,正好是三十斤的分量!
赵家岭的栓子缩在人堆里,耳尖红得像熟山果。叔,我...他搓着衣角,我昨儿一宿没睡,把《守灯日志》重新抄了三遍...
杨靖没接话,掏出系统商城兑换的对账警示铃——铜铃擦得锃亮,挂着根红绸子。
他把铃挂在红薯厂交接处的老槐树上,敲了一声:往后每笔交易完成,敲这铃。
账清不清,听声儿就知道。
栓子突然跪下:靖哥,我错了!
您让我去松山轮岗学记账吧,我...我保证把数字掰明白!
杨靖赶紧拉他起来:傻小子,我罚你干啥?他拍了拍栓子的肩膀,你记住,这铃不是罚人的,是提醒咱——账本子比命还金贵。
打那以后,红薯厂的老槐树上总响着当啷当啷的铃声。
小石头娘受了启发,在松山灯台旁立起块黑木板,用炭条画格子,每笔交易旁画图标:核桃画圈,粉面画线,鸡蛋画点。
五屯的老汉们蹲在板前,叼着烟袋锅子数圈圈:今儿又三个圈,咱核桃卖得旺!
李文才摸着黑木板直感慨:以前账是干部写的,现在是咱自己认的——这炭条印子,比钢笔字还实在!
月末对账大会那天,图腾柱下围得水泄不通。
刘会计和三屯的老周头把两本账往桌上一摊,翻页声像风吹麦浪。一百五十斤!一百五十斤!两人同时抬头,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成了山。
杨靖站在石墩上,嗓子喊得有些哑:从下月起,山信道运量翻倍!
松山可预支五十斤粉面作春种激励——
底下爆发出欢呼,张大山举着账本蹦得老高,差点撞翻了小石头娘的炭条盒。
散会后,刘会计摸黑溜进杨靖家,手里攥着个布包:靖子,我昨儿梦见我孙子在教外屯娃算账,那小崽子拿着算盘,嘴皮子溜得跟你似的...他打开布包,露出个油光水滑的算盘,我用工分换的,给识字班备着。
杨靖摸着算盘珠,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图腾柱的影子爬上墙。
他望着影子里模模糊糊的二字,心里直发痒——以前怕账乱,现在怕账不够厚。
等开春儿,得让这本大账,记到县里去...
靖哥!院外传来王念慈的喊声,张大山他们凑一块儿嘀咕半天了,说要跟三屯商量个啥...
杨靖挑了挑眉,把算盘往怀里拢了拢。
山风卷着松涛吹进来,老槐树上的对账铃响了一声——这声儿,比以往都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