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赵小娥裹着半块油布缩在限兑口的木棚下,鼻尖冻得通红。
她把登记簿往怀里拢了拢,辫梢那截红绳早被雨打湿,蔫头耷脑地贴着后颈,倒像团要熄的火。
小娥妹子——
沙哑的招呼声混着雨响传来。
赵小娥抬头,就见老周缩着脖子站在雨里,裤脚沾着泥,手里捏着两张外通票,边角被揉得发皱。
要兑东西?赵小娥抽了张油纸铺在桌上,先把票摊开——
话没说完,老周地把票拍在油纸上,转身就要走。
赵小娥眼尖,瞥见票角那串编号——正是杨靖用铅笔圈过的松山屯流转票。
她手一伸扣住票角,踮脚挡住老周退路:这票咋来的?
老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肩膀猛地一缩。
雨顺着草帽檐滴在他脸上,他抹了把水,嘴唇直哆嗦:我...我侄子在松山屯供销社,说有人出高价收,我就...帮人换了三次。
赵小娥的嗓门陡然拔高,惊得棚外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她抓起票往怀里一揣,抄起铁皮喇叭就喊:刘会计!
刘会计!
限兑口出事儿啦!
刘会计踩着胶鞋啪嗒啪嗒跑过来时,后襟还沾着灶房的面点子。
他扒开油布往桌上一瞧,脸立刻黑得像锅底:这是串通外屯投机倒把!
得拉到晒场开大会检讨,让全队都看看——
刘叔。杨靖不知何时站在棚子外头,肩头的蓝布衫浸了水,贴在背上。
他抬手拦住要冲过去的刘会计,又摸出半盒旱烟递过去,您先抽口缓缓,我跟老周单独说两句。
老周的腰越弯越低,几乎要贴到膝盖。
杨靖把他领到屯口的图腾柱下,雨丝斜打在石碑上,信不欺暗四个大字被冲得发亮。
为啥现在来退?杨靖直截了当。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从裤兜摸出块皱巴巴的糖纸:昨儿我家狗子拿红票换糖瓜,王老师举着票说守灯户优先...狗子站边上,头低得能磕着裤腰带。
我摸出这两张黑票要给他换,他突然哭了,说爹,我不要偷来的甜他吸了吸鼻子,我蹲灶房想了半宿,咱屯的红票是灯,黑票是灰,不能让娃揣着灰过一辈子。
杨靖没说话,伸手摸向怀里。
系统面板在眼前忽明忽暗,补信票的兑换提示跳了三次——需要200积分,够他换五袋盐的。
但他指尖还是点了确认,两张印着小橘灯图案的新票被体温焐得温热。
拿好。他把票塞进老周手里,这是补信票,凭一次守灯工分或者建厂义务工就能兑。
你今晚带着狗子去守灯,明儿拿日志来换正经红票。
你...你不罚我?老周的手直抖,新票上的小橘灯被攥出褶皱。
杨靖扯了扯湿答答的衣领,笑出个小酒窝:罚了你,狗子更抬不起头。
咱立规矩不是为了踩人,是为了让人能直起腰。
当晚雨没停。
赵小娥打着灯笼去山顶换守夜的张大伯,远远就见老周爷俩缩在灯棚里。
老周把唯一的干毛巾裹在狗子身上,自己半边身子露在雨里,正踮脚够灯芯:狗子你瞧,这灯芯拨亮了,山下的人就能多瞅见半里地。
记——赵小娥蘸了蘸蓝墨水,在守灯日志上重重写下,赵家岭周富贵、周狗子,代守四月初八夜,风雨无阻。笔尖顿了顿,又在末尾画了个小灯盏。
第二日清晨,公告栏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杨靖让刘会计用朱笔写的告示被雨水洗得透亮:信用可失,亦可赎。
灯下无弃人。张大山蹲在底下抽了半袋烟,突然地吐掉烟蒂,摸出揣了二十年的烟盒——那是个油光水滑的牛皮纸包,此刻正被他揉成团,塞进裤兜。
他翻出块红布,把自家的红票一张张码齐,系成个方方正正的包袱。
靖子!三日后,赵小娥举着个油布包从村头跑过来,辫梢的红绳被风吹得扬起个小尖,县城那个戴眼镜的又来了!
这回没背钱褡子,拎了包松山屯的山核桃,说要谈联营!
杨靖正蹲在晒场修石磨,闻言直起腰,裤腿沾着白花花的薯粉。
他接过油布包,山核桃的清香混着雨气钻出来——是正经松山屯的野核桃,壳上还沾着松针。
让他先来守一晚灯。杨靖把山核桃递给赵小娥,就说联营不是称斤两的买卖,是点灯的营生。
夜里,雨停了。
杨靖站在图腾柱前,系统提示音叮咚作响。
他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三枚锁链环成的徽章,底下一行小字:信不欺暗,约不负明。山风卷着松涛吹过,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忽然想起老周昨晚说的话——这灯啊,照着别人,也照着自个儿的心。
赵小娥带回消息那晚,杨靖正蹲在红薯厂的灶房里熬粉浆。
大铁锅里的粉浆咕嘟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窗纸。
他拿木棍搅着浆,听见外头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喊:小娥?
山核桃分了没?
分了。赵小娥的声音带着笑,张大山伯把红布包揣得可紧了,说要给新收的学徒当榜样。
杨靖搅动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上。
火光映着他发亮的眼睛,像极了那年他用系统换的手电筒,第一次照进黑黢黢的灶房时,照亮的不仅是锅台,还有藏在岁月里的,那些等了好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