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哈着白气往村东头走,鞋跟在冻硬的土路上磕出细碎的响。
张大山的吆喝声还在风里飘,各家各户把瓦盆瓦罐都搬出来晒种!他踩着垄沟边的枯草往地头挪,远远就瞅见两道身影蹲在新翻的黑土旁——李老四正用烟袋锅子戳地,张大山的羊皮袄上沾着草屑,两人脑袋凑得跟两穗老玉米似的。
西坡那片地向阳,日头晒得足,你家种苞米准保出芽齐。李老四吧嗒着旱烟,烟圈儿裹着话往天上冒,我家东洼子那片,前儿化雪积了水,种高粱正合适,涝不死。
杨靖脚步顿住。
往年这时候,为争块向阳地能吵得鸡飞狗跳,去年张大山和李老四还因为牛棚分草差点动了铁锹。
今儿倒好,两人蹲在垄沟边跟商量自家炕头铺席子似的,说话声比大姑娘纳鞋底还轻。
靖子来啦!张大山眼尖,抬头冲他招手,快瞅瞅这地界儿分法中不中?
李老四也忙不迭拍屁股上的土:昨儿亮灯会上你说各使各长,我跟大山合计半夜——他媳妇会育秧,我家小子能扛犁,这不就把地茬子排顺溜了?
杨靖蹲下来,指尖划过垄沟里松散的土粒。
春风卷着冻土腥气扑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王婶子和刘二柱为半垄地堵在队部门口骂街,刘会计的算盘珠子都被拍飞了三颗。中,太中了。他咧嘴笑,土粒从指缝漏下去,回头让小娥把分地表画墙上,省得记混了。
画啥表!张大山拍着大腿乐,昨儿小石头娘带着妇女们在西头墙根刷了块黑板,说叫春耕公示栏——你看!他抬下巴往村口指,果然见墙根立着块新刷的黑板,歪歪扭扭写着地茬分配表,底下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大太阳。
杨靖刚要说话,就听见北边传来脆生生的吆喝:一组带犁耙!
二组扛育秧盆!
三组跟我搬瓦罐!转头望去,小石头娘扎着蓝布头巾站在打谷场上,身后跟着七八个妇女,每人怀里都抱着个泥瓦盆,盆里堆着圆滚滚的种子。
石嫂子这是唱的哪出?李老四眯眼瞧,往年晒种各家各户自个在院里晒,今年咋凑一块儿了?
换工组!张大山得意地搓手,昨儿亮灯会上她说要学啥时间银行,十户人家结对子——你帮我翻地,我帮你育秧,工时记在刘会计新制的工票上。他从怀里摸出张黄纸,上边印着平安屯互助工票 壹工刘会计说这玩意儿不兑粮,年底分红当参考!
杨靖走过去时,小石头娘正往瓦罐里撒草木灰。
见他来,她把沾着灰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靖子你说奇不奇?
前儿我跟念慈提想抱团干活,小娥在边上搭话,说这叫时间银行——她在夜校学的新词儿,念慈还夸她学得快!
那是咱屯子的小先生厉害。杨靖笑着瞥向打谷场另一头,赵小娥正踮脚往高处挂麻绳,辫梢扎着根红皮筋,小娥,绳子系紧点,别让风把种子吹跑了!
知道啦杨哥!赵小娥脆生生应着,手底下更麻利了。
日头爬到树顶时,刘会计的算盘珠子突然炸响。
杨靖寻声过去,见他蹲在队部门槛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面前摊着本磨破边的账本:靖子,坏了——仓库里的玉米种就剩半袋了,往年够种二十亩,今年扩到三十亩,差半袋。
外购?杨靖问。
刘会计直嘬牙花子:县供销社的种子得凭票,咱队里的票上个月换化肥用了。他翻着账本叹气,要不...跟邻村借?
可往年为借半袋种子,得拿两升黄豆换。
杨靖摸着下巴往系统空间里瞅。
仓库最里头躺着两包高产玉米种,包装上印着后世培育 亩产八百斤,兑换时花了他一千积分。
他没急着掏,反而拍了拍刘会计的背:叔,今晚夜校加个课?
我让念慈讲讲种子的故事
夜校的油灯刚点上,杨靖就瞧见张大山扒着窗户往里瞅。
王念慈站在黑板前,用粉笔勾画出两棵玉米:这棵是普通玉米,秆子矮,穗子小;这棵是改良种,秆子高,穗子能结俩——听说有个屯子试种三年,亩产翻了一倍。
真有这好事?张大山挤到前排,那咋整?咱屯子能搞不?
得垫资买种。杨靖接过话头,队里的共治基金能出这个钱,但得找几户试种——收成要是真翻倍,多出的部分三成归基金,七成归农户;要是不成,基金认赔。
我试!李老四第一个举手,我家西坡地最向阳,正适合试新种!
算我一个!小石头娘紧跟着站起来,我男人在工地能捎信儿,要是成了,让他跟外头说咱屯子的种子能打粮!
赵小娥举着协议本子满屋子跑:叔伯婶子们,这上边写着试种范围、分红比例,不识字的我念给你们听!李婶攥着红印泥,手都哆嗦:小娥你念慢点儿,我...我按手印!
当十五个红印子整整齐齐按在纸上时,杨靖盯着那排鲜艳的印记,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亮灯会上,李婶躲在墙角不敢说话的模样。
油灯在风里晃了晃,系统提示在眼前浮现:【生产-治理双循环达成,解锁跨屯技术共享站(可输出农技方案)】。
靖子,你发啥呆呢?王念慈戳了戳他胳膊。
杨靖低头,见她手背上沾着粉笔灰,像落了层薄雪。我在想...他蹲下来抓起把黑土,指缝里漏下细碎的土粒,往年这把土攥手里,只觉着硌得慌;今儿攥着,倒像攥着把能发芽的希望。
春阳把地垄晒得暖融融的。
刘会计蹲在地头,用炭条在本子上写:开春第一账,不记在屋,记在地头。木牌上赵家沟共耕区七个字被风吹得晃了晃,底下十五个名字却稳稳当当。
靖子哥!赵小娥从地那头跑过来,小石头娘让我捎话,她家两亩高粱明儿该下种了!
杨靖望着远处翻地的人群,忽然听见系统轻声提示:【春耕进度:23%】。
他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心想:等过几天,小石头娘家的高粱苗该冒头了吧?
也不知那苗儿,是绿得像块玉,还是嫩得能掐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