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杨靖就掀开被角坐起来，炕席发出细碎的响声。
窗棂上还凝着霜花，他哈了口气在玻璃上，指尖抹出块透亮的圆，正看见王念慈抱着布包的影子在院外晃了晃——昨夜她留的，估摸着是新纳的棉鞋。
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不是冷，是心里那团火烧得慌。
奶，我去后山喊人！他套上奶奶补了三回的棉裤，抓了顶露出棉絮的狗皮帽子扣在头上，门帘掀起又落下，带进来一股子冷冽的晨雾。
后山老榆树下，刘会计正蹲在石头上卷旱烟，烟纸在指缝里抖得像片叶子：这大冷天的，杨靖你发什么癔症？话没说完就见人影儿呼啦啦过来，王念慈裹着灰布围巾，小石头娘揣着个搪瓷缸（里头准是热乎的苞米糊），张大山扛着把铁锹——昨儿修渠刚用过的，锹刃上还粘着泥。
杨靖跺了跺脚，鞋底的冰碴子噼啪掉在地上：昨儿柳树屯的灯你们都见了吧？他抬手往东南方指，山坳里还浮着层薄雾，那灯不是我点的，是他们自己亮的！
可光亮没用，得教他们怎么让灯一直亮——咱们得办个共治学堂，教记账、议事、调物资！
刘会计的烟卷地掉在地上。
他蹲下来捡，霜花沾在裤腿上：学堂？
咱连块像样的黑板都没有！
平安屯小学的场院空着呐！杨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画满歪扭线条的那页，前儿我去看了，东厢房漏雨的地方用塑料布蒙了，下放的周老师会教算术，李老师能写板书，现成的先生！
王念慈把围巾往脖子里拢了拢，睫毛上凝着白霜：靖哥，我昨儿去李家洼，王婶拉着我手直抖——你们定的规矩好，可我们怕写错字，账本都不敢翻她指尖点着自己心口，教得太复杂，反把人吓退了。
小石头娘赶紧点头，搪瓷缸在手里转得飞快：可不是！
上回我教孙二家填《报备单》，她把写成，急得直抹眼泪。
张大山把铁锹往地上一杵，震得冻土直颤：那就从认字开始！
我修渠队里十个工分换一页本子，谁学谁赚！他粗声粗气地笑，我闺女上个月学了三个新字，昨儿能帮我看工分本了！
杨靖眼睛一亮，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对！
学堂不讲大道理，就教三件套——怎么画求助圈（把要帮忙的事儿圈起来，别写得跟天书似的）、怎么填《报备单》（日期、人数、用了啥物资，就跟咱们记工分似的）、怎么三人联签（大事儿得拉上屯里能主事的，别一个人扛着）！
说干就干。
刘会计把磨破边的《共治响应手册》摊在热炕头上，拿裁纸刀拆成六张识字卡片——第一张画着个系蓝围裙的女人举工分本，第二张是个戴草帽的男人在老铜钟下签字，第三张最妙：一盏小油灯底下压着本账本，灯芯烧得正旺。
王念慈带着妇女们在晒谷场支起案板，红纸剪得响。
她手巧，共治学堂四个字剪得方方正正，边儿上还描了金粉——是从系统换的，就两包盐的积分，金粉撒在红纸上，远远看跟落了层碎金子似的。
小石头娘踩着冻硬的田埂跑了七八个屯，裤脚沾了一路的草屑：各屯都派了人！
李二柱说赵家沟要派个识字多的，孙家沟王大嫂非把她闺女塞过来，说我家英子能背《毛主席语录》
张大山更绝，扛着铁锹去公社物资。
回来时肩上搭着块黑板（说是帮张干事修了猪圈换的），怀里还揣着半袋玉米面（王主任说学堂学员要吃饱，这是队里支援的）——后来杨靖才知道，王主任家的鸡窝漏风，张大山顺手给钉了块木板。
开课那日，平安屯小学的场院挤得跟过年赶大集似的。
十二屯来了二十三个学员，最老的是柳树屯四十八岁的马婶（她说我家那口子只会写自己名，这事儿得我来），最小的是孙家沟十三岁的虎子（我奶说我脑子灵，学完教她）。
杨靖没站讲台，蹲在第一排小马扎上。
他掏出系统换的铅笔（木头是黄的，笔杆上印着上海制笔厂），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李秀兰——这是头排一个穿灰布袄的姑娘，手冻得通红，笔都握不稳。
名字写得稳，账才靠得住。杨靖把本子推过去，你看，字的木字头要平，像房梁；字的禾苗要直，像地里的庄稼；字的三横要匀，像咱们分粮的筛子。
底下有人笑：靖哥，这名字咋比地契还工整？
杨靖抬头，是赵家沟的李二柱——他昨儿刚送完牛瘟的账。
李二柱搓着大手乐：我昨儿看你写的《报备单》，跟画花似的，俺们屯的人都夸靖哥这字儿，比供销社的发票还体面
王念慈站在黑板前，用根断了头的粉笔敲了敲：咱们学个口诀——工分三个人，一个不能少；报备画个圈，事后要对表她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泉水，三个人联签，不是防着谁，是帮着谁。
你填错了，有老张帮你看；老张漏了，有王婶帮你补。
课上到一半，刘会计突然站起来。
他腰板挺得笔直，像当年在公社当文书那会儿：我有个提议——每期结业，发共治证，盖红章！
往后调系统物资、进屯里评议会，得持证上岗！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我昨儿翻箱倒柜，找出了老支书留下的铜印模子，刻的是平安屯共治——能用不？
场院里炸了锅。
马婶拍着大腿笑：有证儿好！
上回我去换铁丝网，人家说得找杨靖签字，我跟人说我们自己能主事，人家还不信！虎子举着本子蹦：我要把证儿贴在墙上，比奖状还好看！
杨靖没说话，低头摸了摸兜里的系统面板。
他悄悄兑了盒红印泥（积分扣了80，心疼得直抽抽），又抽了次奖——的一声，系统提示：简易活字模版（可自制证件）他赶紧把提示划拉掉，怕被人看见。
夜里，杨靖蹲在灶房给红印泥加热。
王念慈端着碗热汤进来，雾气糊在她眼镜上：你又偷摸用系统好东西了？
就兑了点印泥。杨靖嘿嘿笑，把模子往印泥里按，刘会计那铜模子太旧，印出来模模糊糊的。
这活字模版能刻各屯的名字，往后李家洼的证儿盖李家洼共治，柳树屯的盖柳树屯共治——多体面！
王念慈擦了擦眼镜，望着模子上的字笑：你呀，就想着让每个屯都长出自己的。
杨靖没接话，盯着灶火里跳动的光。
系统提示又浮出来：【共治学院筹建令】激活，解锁本土讲师培养他伸手碰了碰虚空中的字，像在摸块热乎的烤地瓜。
第二日清晨，学堂门口的红纸上多了行字：第二期招生，赵家沟限报一人——赵小娥，十五岁，识字三百。杨靖蹲在门槛上啃玉米饼，看见小石头举着纸条跑过来：靖哥！
赵家沟的人说，赵小娥她娘病了三年，她天天帮着记药钱，手生得厉害......
杨靖把玉米饼往兜里一塞，抄起铅笔就往教室跑。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跑得飞快——他知道，等赵小娥写完自己名字的那天，平安屯的灯，要照得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