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蛙油汤连着喝了几天,林爱凤的气色愈发红润,孕吐也基本消失了,胃口大开。张西龙变着法子给她弄吃的,野鸡、细鳞鱼、林蛙轮番上阵,把个孕妻养得脸上渐渐有了肉,眉眼间的神态也愈发温润安宁。
这天下午,张西龙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两条刚在饮马河下游用甩线钓到的嘎牙子(黄颡鱼),准备晚上给媳妇炖个鱼汤换换口味。一进院门,就看见林爱凤正坐在院里的马扎上,一边看着蹒跚学步的张援朝在院子里追小鸡,一边做着针线活,阳光洒在她身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张西龙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放下鱼,走过去蹲在媳妇身边,伸手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悸动。
“今儿个感觉咋样?娃闹你没?”他轻声问。
林爱凤笑着摇摇头:“好着呢,能吃能睡,就是……”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就是有时候嘴里没味儿,有点馋甜的了。”
甜的啊?张西龙心里琢磨开了。这年头,屯子里供销社倒是有水果糖和白糖卖,但那玩意儿哪有天然的好?而且糖票也不好弄。他立刻想到了山里的一样好东西——野蜂蜜!
纯正的野蜂蜜,不仅香甜可口,营养丰富,还能润燥,对孕妇极好。要是能给媳妇弄点野蜂蜜,平时冲水喝,或者蘸着馍馍吃,那得多美!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在张西龙心里疯长。他知道找野蜂巢不比打猎轻松,甚至更危险,但那又怎样?为了媳妇嘴里那点甜,值!
他不动声色,没跟林爱凤说自己的打算,怕她担心。只是第二天一早,他跟家里说要去远点的地方下几个套子,看看能不能套点獾子或者狐狸(獾油可治烫伤,狐狸皮值钱),便带着一套特殊的装备出发了。
这套装备包括:一个用细纱布做的头套(防蜂蜇),一副厚厚的帆布手套,一把锋利的砍刀,一捆结实的绳索,一个用老葫芦做的空蜂桶,还有一小块带了点肥肉的猪肉皮。
寻找野蜂巢,是个技术活,更需要耐心和运气。张西龙记得福海老猎户曾经教过他一个土法子。他来到一片向阳、野花盛开的山坡地,这里粉源充足,是野蜂经常活动的地方。
他找了一处开阔地,将那小块猪肉皮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野蜂喜欢吃肉,尤其是带有脂肪的肉,这是它们获取蛋白质的重要来源。
然后,他躲在远处的灌木丛后,耐心等待。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只体型粗壮、毛茸茸的野蜂(一般是雄性蜂,负责觅食)被肉皮的气味吸引了过来。它落在肉皮上,贪婪地啃食起来。
张西龙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只蜂。等它吃得差不多,肚子鼓胀,准备起飞回巢时,他悄悄站起身,目光死死锁住那只在空中盘旋一下后,朝着一个方向直线飞去的野蜂。
这就是关键!采到食物的野蜂,会直线飞回巢穴!
张西龙立刻朝着野蜂飞走的方向追去。他不敢跟得太近,怕惊扰到蜂,只是大致判断着方向,在山林里穿行。
跟了约莫一里多地,那只野蜂消失在一片密林深处。张西龙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林木更加高大,有几棵需要数人合抱的老椴树和老柞树。野蜂喜欢把巢筑在高大的树木的树洞里,或者悬崖的石缝中。
他再次故技重施,又找地方放下肉皮,吸引野蜂,然后再次跟踪。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他逐渐将范围缩小到了一片以老椴树为主的林区。当他第五次放下肉皮时,吸引来的野蜂明显多了起来,而且飞回的方向都指向同一棵巨大的、树干中空的老椴树!
张西龙心中狂喜,就是这儿了!
他悄悄靠近那棵老椴树。树干很粗,离地约四五米高的地方,有一个黑黢黢的树洞,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嗡嗡”的蜂鸣声,还有一些野蜂正从洞口进进出出,繁忙异常。
找到了蜂巢,接下来就是最危险的一步——取蜜。
张西龙不敢大意。他先观察了风向,选择站在上风处,这样蜂群被惊扰后,一般不会逆风攻击。然后,他戴好头套和手套,检查了一下全身没有皮肤裸露在外。
他拿出绳索,甩上树杈,熟练地爬上了树,在距离蜂巢洞口还有一段距离的粗壮枝干上站稳。从这个角度,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树洞里的情况,蜂巢很大,金黄色的蜜脾隐约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从背后取下那个老葫芦蜂桶和砍刀。取野蜂蜜不能硬来,需要技巧和安抚。他先用砍刀,小心翼翼地将树洞口的朽木和遮挡物清理掉一些,扩大洞口,让里面的光线更充足些。
蜂群受到惊扰,立刻骚动起来,“嗡嗡”声大作,几十只负责警戒的工蜂从洞里飞出来,在他周围盘旋,发出威胁的讯号。有几只撞在他的头套和衣服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张西龙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动作依旧轻柔。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把用艾草和松针闷烧产生的烟雾(用一个小铁罐装着,小心地控制着烟量),轻轻地往树洞里扇了扇。
烟雾是安抚蜂群的有效手段。果然,闻到烟雾,洞内的蜂群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攻击性也降低了。
趁此机会,张西龙迅速出手!他用砍刀小心而又精准地,将蜂巢边缘一部分储满了金黄蜂蜜的蜜脾割了下来,快速放进葫芦蜂桶里。他的动作必须快、准、稳,尽量减少对蜂巢整体的破坏,也避免激怒蜂群。
割下第一块蜜脾,金色的、粘稠的蜂蜜顿时流淌出来,浓郁的、带着花香的甜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蜂群再次被激怒,更多的工蜂涌了出来,疯狂地向他发起攻击,头套和衣服上瞬间落满了愤怒的野蜂。
张西龙感觉有蜂刺穿透了帆布手套,扎在了他的手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但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继续小心翼翼地割取第二块、第三块蜜脾。他知道,不能贪多,取一部分,给蜂群留下足够的口粮,它们才能继续生存下去,这是山里人取蜜的规矩。
当他割下四五块沉甸甸的蜜脾,装满了大半个葫芦桶时,便果断停手。他迅速用准备好的湿泥巴,将树洞的缺口大致封堵了一下,防止其他天敌(比如熊)来破坏蜂巢。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顺着绳索滑下大树,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狂奔!身后,是成群结队、嗡嗡作响、紧追不舍的愤怒蜂群!
他拼命地跑,利用林木作为掩护,不时挥舞着手臂驱赶靠近的野蜂。感觉脖子上、后背上又被蜇了好几下,火辣辣地疼。但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葫芦桶,那里面的蜂蜜,可是给媳妇的宝贝,一点都不能洒!
狂奔了十几分钟,直到听不到身后蜂群的嗡嗡声,他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棵大树后大口喘气。摘掉头套和手套,检查了一下伤势。手背上、脖子上、后背上,起了好几个红肿的大包,又疼又痒。
“妈的,这帮小家伙,还挺狠……”张西龙龇牙咧嘴地嘟囔着,但看着怀里沉甸甸的葫芦桶,闻着那诱人的甜香,他又觉得这顿蜇挨得值了!
他不敢在原地多待,忍着疼痛,快步下山。回到屯子时,已经是下午。他这一身狼狈,脸上、手上还带着明显的蜂蜇痕迹,又把家里人吓了一跳。
“哎哟!你这是去捅马蜂窝了?”王梅红看着儿子脸上的大包,心疼得直抽气。
林爱凤更是急得不行,赶紧去找肥皂水(碱性可中和蜂毒)给他清洗伤口。
张西龙却嘿嘿笑着,把那个老葫芦桶献宝似的捧到林爱凤面前:“没事,娘,爱凤,快看,我弄到啥好东西了!”
他打开桶盖,顿时,一股极其浓郁、纯正的蜂蜜甜香飘散出来,金黄色的蜜脾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粘稠的蜂蜜几乎要流淌出来。
“野蜂蜜!”王梅红惊呼一声,“你这孩子……真是……为了口吃的,命都不要了!”话是这么说,但她看着那上好的蜂蜜,也知道这东西对孕妇好,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感动。
林爱凤看着丈夫脸上的红肿,又看着那金灿灿的蜂蜜,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你……你咋这么傻……为这点蜂蜜,要是被蜇坏了可咋整……”
“嘿嘿,你男人皮厚,蜇几下没事儿!”张西龙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快,尝尝,看甜不甜?”
他用小勺子舀了一点晶莹剔透的蜂蜜,递到林爱凤嘴边。林爱凤含着泪,轻轻舔了一口。
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纯净的香甜在口中化开,仿佛浓缩了整片山野百花的精华,顺滑地流淌过喉咙,所有的味蕾都在这一刻欢欣雀跃。
“真甜……”她哽咽着说,这甜蜜,不仅来自蜂蜜,更来自丈夫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张西龙看着媳妇含泪带笑的样子,觉得手上、脖子上那点刺痛,根本不算什么了。他得意地笑道:“甜吧?以后你想吃甜的,就喝这个!比供销社的糖水强一百倍!”
王梅红也抹了抹眼角,赶紧去冲了一碗温蜂蜜水给林爱凤,又用剩下的蜂蜜和了点面,准备晚上烙几个蜂蜜饼。
那天晚上,林爱凤喝着温润甜香的蜂蜜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喝过最甜、最暖的水。张西龙虽然身上被蜇的地方还又疼又痒,但看着媳妇满足的笑容,觉得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冒险寻来的野蜂蜜,不仅滋润了孕妻的心,更让这个小家,充满了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张西龙知道,为了守护这份甜蜜,他愿意一次次深入山林,踏遍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