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灵台深处的震颤，轻微却执着，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一端连着苏九九的神魂，另一端则探入前方那片死寂的村落。
“我的医尊马甲……好像有反应。”苏九九捂着胸口，低声对身旁的沈清辞说。
沈清辞的目光立刻落回她身上，原本投向远方的锐利随之收敛，只剩下专注与关切。
队伍最前方的龙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金色的瞳孔里满是不耐：“区区凡人村落，有何可看？耽误了正事，谁也担待不起。”
“龙渊，”凰锦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忘了我们为何而来？青丘血脉的感应，不容忽视。”她转向苏九九，目光柔和了许多，“你感觉到了什么？”
苏九九摇了摇头，她也说不清楚。那并非危险的预警，更像是一种……医者看到病患时的本能。一种迫切想要探查、诊断、救治的冲动，正从她神魂深处那个名为“济世医尊”的印记中弥漫开来。
“村子不对劲。”一直沉默的林清婉开口了，她握着剑柄的手没有松开，眼神却凝望着村落的方向，“太静了，静得像一座坟墓。”
云舟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他探着脑袋张望：“是啊，连只鸟叫都没有。那炊烟看着也假得很，跟鬼火似的。”
“去看看。”沈清辞做了决定，他的理由很简单，只因苏九九的异样。
龙渊冷哼一声，显然不赞同，但凰锦已经点头，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抱起双臂，一副“我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的姿态。
六人放缓速度，从空中落下，步行走向那座诡异的村落。
越是靠近，那股萦绕在村庄上空的晦暗死气便越是清晰。凛冽的寒风卷着地上的积雪，吹过低矮的石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泣。
村口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的字迹早已被风雪侵蚀得模糊不清。旁边有一口水井，井口的辘轳上挂着厚厚的冰棱，一只木桶翻倒在地，桶里的水早已冻成了一块浑浊的冰坨，将桶牢牢地粘在地面上。
一扇兽皮门帘在风中“啪啪”地拍打着门框，发出单调而烦人的噪音。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息。
云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嘀咕：“这地方邪门得厉害，比我爹的魔宫还瘆人。”
众人踏入村庄，脚下的积雪很厚，却只有一层浅浅的、被风抚平的痕迹，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了。
他们看见了村里的居民。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一间石屋的门槛上，怀里抱着一捆早已冻硬的枯柴。她的眼睛睁着，瞳孔却涣散无光，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雪地，对走进的六人毫无反应。她的脸上，是一种麻木到极致的灰败，仿佛灵魂早已离体而去。
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靠着墙角，手里还握着一把生了锈的猎刀。他的头无力地垂着，口水从嘴角流下，在下巴上凝结成冰渣。风吹过他凌乱的头发，他也没有丝毫动静，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
更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破旧的兽皮袄，坐在一堆黑色的篝火灰烬旁。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掉了漆的木偶，一遍又一遍地，用木偶的头，轻轻敲击着地面。那动作机械而重复，她的眼神空洞，小脸蛋上没有一丝孩童应有的天真与活力。
整个村庄，几十户人家，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他们活着，却又像是死了。
“这……”云舟看得头皮发麻，“他们是中了什么邪术吗？”
凰锦的眉头紧锁，她走到那老妪面前，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指尖亮起一抹柔和的七彩霞光，轻轻点向老妪的眉心。
霞光触及皮肤的瞬间，老妪的身体猛地一颤，那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浮现出极度的恐惧。但仅仅一息之后，她的眼神又重新变得空洞麻木，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幻觉。
凰锦收回手，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们的神魂，正在被某种东西啃噬。我的涅盘之火能暂时唤醒他们的意识，但那东西根植于魂魄深处，无法驱离。”
龙渊也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些村民，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噬魂邪虫。”
“噬魂邪虫？”云舟一惊，“那不是上古邪物吗？据说以生灵的神魂为食，被缠上的人，会在七日之内魂飞魄散，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典籍上不是说，这东西早在万年前就绝迹了吗？”
“看来，随着那混沌残灵的苏醒，许多被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东西，都开始重现天日了。”凰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
龙渊冷漠地开口：“此虫极难对付，一旦入体，便与神魂融为一体。除非将宿主的神魂彻底摧毁，否则无法根除。救他们，是在浪费时间。”
他的话很残忍，却也是事实。对于修士而言，神魂受损已是重创，更何况是被这种邪物啃噬殆尽。这些村民，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没救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九九走了出来。
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还在用木偶敲地的小女孩。随着她的靠近，她胸口那股源自医尊马甲的悸动愈发强烈。她的眼前，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画面——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在她指尖翻飞，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经络图谱。
一种强烈的冲动支配着她。
救她。
必须救她。
沈清辞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警惕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异动。
苏九九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
小女孩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色斗篷的大姐姐。她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胆怯，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苏九九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
“别碰她！”龙渊厉声喝道，“噬魂邪虫会通过接触转移！”
但苏九九的手没有停下。她的指尖，轻轻落在了小女孩冰冷、粗糙的头发上。
就在触碰的瞬间，苏九九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阴冷、粘稠、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疯狂地向她体内钻来。那气息化作一只无形的虫子，直扑她的灵台识海。
然而，还不等那邪气深入，苏九九灵台深处，那枚代表着“济世医尊”的印记，骤然大放光明！
一股悲悯而圣洁的气息轰然爆发，那气息中正平和，却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仿佛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医道神只，睁开了双眼。
那只无形的邪虫，像是遇到了天敌的毒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惊恐地缩了回去，甚至连带着从小女孩体内，都退避三舍。
小女孩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波澜。她看着苏九九，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呓语。
“……疼……”
仅仅一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苏九九的心上。
她站起身，转过头，看着满村庄这些活着的死人，再看向远方那连绵不绝的冰川。
她知道，他们的任务是去捣毁残魂祭坛，阻止一场席卷三界的浩劫。
可是，如果连眼前这些无辜的生命都无法拯救，那所谓的拯救三界，又有什么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众人投来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狐狸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决定了，”她说，“我要留下来，为他们驱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