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像一滴滚油溅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炸开了一场席卷通天广场的滔天混乱。
审判台的庄严肃穆，三界汇聚的微妙平衡，在第一道黑色邪光射出时，便已荡然无存。
邪光的目标并非任何一位大能，而是人群最密集、守备最松懈的凡人使团区域。光芒所过之处，数名凡人官员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邪气侵蚀，身体化作一滩黑水，滋滋作响。
“有刺客！”
“保护盟主！”
仙盟的巡查使反应最快，他们拔剑而起，结成剑阵，试图将骚乱控制在小范围内。然而，这只是徒劳。
“为了玄天宫的荣耀！”
“宫主万岁！”
此起彼伏的疯狂呐喊，从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伪装成天剑宗弟子的修士，眼中流淌出黑色的脓液，他狞笑着引爆了藏在袖中的“怨魂珠”，数十道凄厉的魂魄尖啸着扑向身旁的同门。一名看似温顺的菩提寺小沙弥，猛地扯下脖子上的佛珠，那佛珠竟是由无数惨白的人类指骨串成，他口诵邪咒，指骨佛珠化作一道白色骨链，缠向一名正在闭目诵经的老僧。
西面的魔域席位，骚乱爆发的瞬间，云舟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嘴里的草茎掉在地上。他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我操！来真的啊！”他一把握住背后的长刀，满脸都是跃跃欲试，“这帮玄天宫的崽子还真有种，当着我爹的面玩邪气？找死！”
他身旁的牛头魔将瓮声瓮气地问：“少主，我们上吗？”
魔尊重楼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冲动。他依旧安坐在王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出闹剧，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观的轻蔑。
“不急。”他淡淡开口，“仙盟自己的家事，让他们自己收拾。我倒想看看，他们这所谓的‘三界公道’，有多大的成色。”
东海龙族的席位上，那名俊美的龙族太子敖冰，终于将视线从自己的指尖移开。他看着广场上乱窜的邪光与惨叫的人群，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烟火。
最混乱的，是仙道诸门。他们根本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同道。前一刻还在并肩御敌的师兄弟，下一刻可能就会从背后捅来一把淬满邪毒的刀子。信任在瞬间崩塌，猜忌如瘟疫般蔓延，整个仙道席位乱成了一锅粥。
审判台上，仙盟盟主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玉案，怒喝道：“结‘四象锁天阵’！镇压所有邪祟！”
几名仙盟宿老立刻飞身而起，占据四方，试图布下大阵。但那些潜伏的玄天宫余孽显然早有准备，数道威力巨大的邪光符咒从人群中射出，精准地打向阵眼，硬生生将即将成型的大阵冲得溃散。
“哈哈哈！一群废物！今日，就让你们所有人，为宫主陪葬！”一名已经完全魔化的玄天宫长老狂笑着，他高举一柄黑幡，黑幡之上，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怨魂组成的骷髅头若隐若现。
他的目标，是审判台中央的苏九九。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看似最弱小的青丘遗孤，才是整场审判的核心。杀了她，这场审判便成了一个笑话。
那长老将全身功力灌注于黑幡之中，骷髅头发出一声震慑神魂的咆哮，张开巨口，带着吞噬一切的邪气，朝苏九九当头咬下。
这一击，凝聚了一名渡劫期修士自爆元神与邪器融合的力量，其威力，已不亚于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仙盟盟主等人被其他袭击者缠住，根本来不及救援。
电光石火间，一道清冷的白色身影挡在了苏九九身前。
是沈清辞。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苏九九一眼，只是反手拔出了身后的长剑。剑身古朴，没有一丝光华，却在出鞘的瞬间，让周围狂暴的邪气都为之一滞。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招，没有华丽璀璨的剑光。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一剑上撩。
“叮——”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压过了全场所有的喧嚣。
那柄看似普通的古剑，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怨魂骷髅头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瞬，巨大的骷髅头从眉心处开始，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蛛网般爬满了整个骷髅。
“砰！”
一声闷响，足以吞噬山岳的怨魂骷髅，就这么在半空中碎成了漫天黑气，消散于无形。
沈清辞持剑而立，白衣未染半点尘埃。
但苏九九却清晰地看到，他握剑的手，虎口处渗出了一缕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滴落。
而他持剑的右臂，也在微微颤抖。
他挡下了，但并不轻松。
那名自爆的玄天宫长老，身体化作飞灰，脸上却带着得逞的诡异笑容。因为他看到，又有三名隐藏在附近的余孽，趁着沈清辞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一刹那，从三个不同的刁钻角度，同时向苏九九发动了致命的突袭。
三柄闪烁着幽光的黑色匕首，成品字形，封死了苏九九所有闪避的空间。
来不及了。
沈清辞想要回防，却被那一击的余波震得气血翻涌，动作慢了一瞬。
苏九九的瞳孔中，倒映出三点越来越近的寒芒。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她。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但这一次，她没有闭上眼睛。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为了回护她而露出空门的沈清辞，看着他滴血的虎口，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而暴戾的情绪，从她神魂的最深处，轰然决堤。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一次又一次地被人追杀？
凭什么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为她受伤？
凭什么这群疯子，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
凭什么！
那三柄匕首，距离她的咽喉、心脏、丹田，已不足三寸。
广场上，无数人发出惊呼。云舟已经握着刀冲了出去，却终究远水难救近火。林清婉面无血色，瘫倒在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刚刚为青丘正名的小狐狸，即将香消玉殒的瞬间。
变故，再生。
没有光，没有声音。
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以苏九九为中心，骤然降临。
整个通天广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那三柄近在咫尺的匕首，像是陷入了琥珀的蚊虫，速度陡然锐减，在空中艰难地寸寸推进。
苏九九依旧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裙，苍白的小脸，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变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原本清澈、带着一丝怯懦的眸子，此刻已化作两潭深不见底的墨色旋涡。其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纯粹的、俯瞰众生的漠然与傲慢。
她缓缓抬起了手。
不是苏九九那只纤细白皙的手，而是所有人都看到，随着她的动作，一道道浓郁的黑气从她袖中、裙底、发梢……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弥漫出来。
那黑气并不邪恶，也无怨气，它纯粹、古老、霸道，仿佛是黑夜的本源，是万物归寂的终点。
黑气如拥有生命的灵蛇，轻柔地缠上了那三柄停滞在半空中的匕首。
“咔……咔嚓……”
三柄由玄铁精英掺杂邪金融合锻造的法器，在那黑气的缠绕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
三名袭击者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武器化为飞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们动弹不得。
苏九九（或者说，是“她”）的目光，淡淡地从这三人脸上一扫而过。
“聒噪。”
一个低沉、磁性，带着一丝慵懒与绝对威严的声音，从她的唇间吐出。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在他们神魂中响起。
随着这两个字，那弥漫开的黑气，仿佛得到了君王的号令。
它们不再是无形的威压，而是化作了千万条黑色的丝线，以一种优雅而迅捷的姿态，席卷了整个通天广场。
黑色的丝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它们灵巧地绕开了所有惊慌失措的无辜者，精准地找到了每一个身上带着邪气的作乱者。
一名正要挥刀砍向平民的余孽，身体猛地一僵，数条黑色丝线从地面钻出，闪电般缠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颈，将他牢牢捆缚，动弹不得。
一名正在施法的邪修，口中的咒语戛然而止，一条丝线直接钻入他的口中，封住了他的声音，另一条则缠住了他的手印，让他再也无法调动一丝灵力。
无论是刚刚崭露头角的弟子，还是修为高深的长老，在这些黑色丝线面前，没有任何区别。
反抗是徒劳的。
一名修为已至合体期的余孽不信邪，他怒吼着爆发出全身邪气，试图挣脱。然而，那些看似纤细的黑色丝线却坚韧无比，邪气一碰到丝线，便如冰雪遇阳，瞬间消融。丝线反而收得更紧，深深勒入他的血肉之中，却又诡异地不伤他性命。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短短三息之间。
三息之前，通天广场还是一个血肉横飞、邪气乱舞的人间地狱。
三息之后，所有的喧嚣与混乱，都归于死寂。
上百名玄天宫的余孽，如同被蛛网捕获的虫子，以各种各样扭曲的姿态，被黑色的丝线捆缚在原地，吊在半空，或是按在地上，一动不动，连自爆元神都做不到。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风声，和无数人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审判台中央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仙盟盟主张着嘴，手中的拂尘掉在地上都未察觉。
西面王座上的魔尊重楼，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他缓缓坐直了身体，双眼微眯，死死地盯着苏九九，眼神中是震惊，是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云舟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指着台上的苏九九，结结巴巴地对身旁的牛头魔将说：“这……这股力量……怎么那么像……像咱们魔域传说里的那位……”
龙族太子敖冰，第一次将整个身体转向了审判台的方向。他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见到了超出自己认知范围之外事物时的，纯粹的惊异。
沈清辞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收回了剑。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感受着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霸道气息，目光复杂难明。他知道她会出手，却没想到，会是以如此震撼、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
在三界四族所有顶尖人物的注视下，“苏九九”缓缓地转过身。
那双深渊般的魔瞳，无视了仙盟，无视了妖族，无视了凡人，径直越过数千丈的距离，落在了西面魔域的王座之上。
她的目光，与魔尊重楼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而后，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与轻蔑的弧度。
“重楼，”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响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本尊沉睡了区区几百年，三界，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也敢自称‘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