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睁眼就看见墨情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个青瓷碗。
“又换新花样?”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这回是甜的还是咸的?”
“猪肝枸杞粥。”墨情把碗递过去,“书诗说您昨儿吃了麻辣猪蹄,今早得补补。”
沈悦皱眉,“那玩意儿能吃?”
“能。”墨情不动声色,“我加了姜汁去腥,您尝了就知道。”
外头阳光照进窗缝,斜斜打在桌角的药罐上,咕嘟咕嘟冒着泡。
沈悦勉强喝了几口,刚放下碗,就听见院外脚步声急促,书诗推门进来,发髻微乱,袖口沾了点灰。
“主子,出事了。”她声音压低,“老管家在王爷面前告状,说咱们定的规矩太严,底下人都怨声载道。”
沈悦抬眼,“哪个老管家?”
“秦淮奶兄那个。”书诗冷笑,“姓秦名福,自以为是府里元老,见我掌了内务,心里不服。”
沈悦哼了声,“他想干啥?让我把金印还他?”
“差不多。”书诗从袖中抽出一张红绸封角的纸,“可他忘了——规矩立下那天,我就让各房主管签字画押了。这是《王府内务新规执行同意书》,三十四个指印,一个不少。”
沈悦笑了,“你还真留这一手?”
“不止。”书诗眼神冷下来,“我还找了张伯、李妈、赵嫂三个老实人作证。他们平日不吭声,但最清楚以前账目有多乱。如今月钱按劳发,谁也别想偷懒拿双份。”
窗外槐树叶沙沙响,风吹得案上纸页翻了一页。
沈悦靠回软枕,“那你去见王爷。我不露面,你替我说话。”
“是。”书诗转身要走,又顿住,“王爷刚才召我过去问话,老管家也在场,正说着‘王妃不管事,全凭丫鬟做主’这种话。”
沈悦眯眼,“他是不是觉得我好拿捏?”
“他是觉得您懒,怕事。”书诗说完便转身离开,背影挺得笔直。
暖阁里只剩药香和粥味混在一起,沈悦翻了个身,嘟囔:“吵死了,等会还得听汇报……”
——
正厅偏堂,秦淮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眉头微锁。
老管家垂手立在一旁,脸色阴沉。
“你说下人怨声载道?”秦淮抬头,“证据呢?叫几个来问问。”
话音未落,书诗已进门,行礼后站定,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那份红绸文书,双手呈上。
“王爷请看。”她声音清亮,“这是各房主管亲笔签押的《新规同意书》,注明自愿遵行,以保公正透明。若有虚假,任凭查证。”
秦淮接过翻开,一页页扫过,点头。
“还有。”书诗抬手一请,“花匠张伯、库房李妈、茶水赵嫂三位老人,都在外候着,可随时作证。”
“叫进来。”
三人依次入内,衣着朴素,手脚粗糙,一看就是干惯活的。
张伯先开口:“回王爷,以前洒扫婆子偷懒,月钱照拿;勤快的反倒多干少得。如今按工计酬,谁还敢怨?我儿子就在西院扫地,上月多拿了三百文,高兴得请我喝了顿酒。”
李妈也附和道:“库房从前每月损耗报三成,实则两成进了私囊。现在每日清点,账实相符,药材布匹再没丢过。”
赵嫂则搓着双手,小声说道:“我管茶水间十年了,头一回见厨房采买单据贴在墙上公示。谁用了多少米油,一眼看得清。大伙都说,这才是府邸该有的样子。”
老管家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动了动,想插话。
秦淮抬手止住,“你们都下去吧,辛苦了。”
三人退下。
厅内一时安静,只听见檐角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秦淮看着老管家,语气平静:“你跟了我三十年,忠心我知道。可治家如治军,不能光凭旧情。如今有章法、有凭据、有人证,书诗所行并无不当。”
老管家喉头滚动,“王爷……老奴只是担心王妃年少,被人蒙蔽……”
“蒙蔽?”秦淮打断,“她不管事,是因为信得过身边人。而你,质疑的不是她,是我给她的权。”
老管家身子一颤。
“自今日起。”秦淮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地,“王府内务,全权交由书诗执掌。你年岁大了,外院事务也重,不必再插手内院琐事。”
老管家扑通跪地,手指抠着地砖缝,“老奴……遵命。”
书诗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袖口那道褶皱——那是方才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留下的。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甲修剪整齐,指尖还有点墨痕,是早上核账时沾的。
很好,这次没抖。
——
午后,暖阁帘子半卷,沈悦正歪在床上啃桃酥。
书诗进来时,她头也不抬,“打赢了?”
“赢了。”书诗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完,“王爷当众下令,内务归我全管,老管家只管外院。”
沈悦嗯了声,“他服气?”
“不服也得服。”书诗把茶杯放下,杯底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还想说我以下犯上,结果我掏出同意书那一刻,他脸都绿了。”
沈悦笑出声,“那仨老头儿没掉链子?”
“张伯说得可带劲了,”书诗难得露出点笑意,“说他儿子多拿了三百文,请他喝酒——这话一出,连王爷都笑了。”
沈悦咬了口酥饼,渣子掉在肚皮上,随手一抹。
“对了,”书诗忽然正色,“他说您整天躺着,不理府事,迟早被人说闲话。”
“哦?”沈悦挑眉,“他心疼我?”
“他怕您失体统。”书诗撇嘴,“可您明明是王妃,又不是账房先生,非得天天盯着算盘珠子转?”
沈悦躺回去,“我就喜欢躺着。谁爱管谁管,反正钱不丢就行。”
书诗摇头,“可您知道吗?昨天夜里,我还梦见前世的事。”
沈悦抬眼。
“梦到您中毒那晚,我跪在雪地里,哭着喊大夫……可没人来。”她声音低了些,“那时候我要是有今天这点权,早就锁了厨房,查了药方,谁能近您的身?”
沈悦没接话,只是伸手抓了把瓜子,咔咔嗑起来。
“所以现在,”书诗盯着她,“谁想动您一下,就得先踩着我的尸首过去。”
沈悦吐出瓜子壳,“你这话要是让王爷听见,他又该说你太狠了。”
“他不怕我狠。”书诗冷笑,“他知道,我越狠,您越安全。”
外头蝉鸣阵阵,晒得廊下石板发烫。
沈悦眯着眼,“那你以后继续狠,我继续躺。”
书诗点头,“只要您吃得香,睡得稳,我就有的拼。”
沈悦忽然想起什么,“哎,中午那锅猪肝粥还有剩不?”
“有。”书诗转身要走,“我去热一碗。”
“等等。”沈悦叫住她,“加点胡椒粉,不然没味儿。”
“上次您嫌辣,呛得直咳嗽。”
“咳就咳呗。”沈悦摆手,“反正命在,总能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