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刚把最后一口酥饼咽下去,墨情就端着参茶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烫。”沈悦吹了两下,抿一口,正想问厨房那锅麻辣猪蹄炖得怎么样了,外头小丫头突然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主子!宫里来人了!说是特使奉旨宣读圣谕!”
话音还没落,院外就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黄衣内侍列队而入,中间那人捧着明黄卷轴,脚步沉稳。
沈悦皱眉,“这会儿来?饭都不让人吃完?”
墨情低声道:“怕是大事。”
沈悦懒洋洋坐直了些,刚理了理袖子,秦淮就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一身玄色常服,神色如常,却比平日多了几分肃然。他站在庭院中央,没进屋,只朝她这边看了眼,微微点头。
沈悦懂了——这事不轻。
特使展开圣旨,声音洪亮:“陛下亲政,感靖王辅国辛劳,欲晋‘摄政王’之位,以镇朝纲。”
沈悦一听,差点笑出声。
摄政王?那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天跟大臣撕本子、批奏折,累死不偿命的活儿吗?
她目光落在秦淮身上。
只见他上前一步,跪地叩首,声音平稳:“臣愿守本分,唯求陪王妃安度岁月,余无所求。”
空气静了一瞬。
特使脸上有点挂不住,干咳两声,又展开另一道诏书:“既如此……陛下改赐‘靖王妃金印’一方,凡王府内务,皆由王妃主理,诸人不得擅违。”
他说完,身后小太监捧上一个红绸托盘,上面放着一枚赤金方印,印纽雕的是双凤衔珠,绶带正红,沉甸甸的。
沈悦愣了下。
金印?给她?
她慢悠悠起身,走过去接过,入手一沉,差点没拿稳。
“还挺重。”她掂了掂,翻来一看,印面刻着“靖王妃掌府金印”八个字,工整有力。
她没多看,转身就递给候在一旁的书诗:“收好,别丢了。”
书诗双手接住,指尖微颤,呼吸都轻了。
她低头摩挲着金印,想起前些日子老管家在账房里颐指气使的模样,还有王三贵偷运米粮、李福私吞差价时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现在好了。
她抬眼看向沈悦,声音很轻:“主子,我给您锁进密格里。”
“嗯。”沈悦摆摆手,“放哪儿都行,反正我也懒得盖。”
书诗抱着金印快步离开,背影挺得笔直。
特使宣完旨,也没多留,行礼退下。
秦淮这才走进暖阁,在沈悦对面坐下。
“你刚才那句话,”沈悦歪头看他,“真跟皇帝说的?”
“哪句?”
“说什么‘只想陪王妃过安稳日子’。”
秦淮盯着她,嘴角微扬:“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沈悦哼了一声,“你不怕皇上觉得你装清高?”
“他早知道我不是争权的人。”秦淮顿了顿,“再说了,我要真想当摄政王,早就动手了。”
沈悦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会赏我金印?”
“猜到一半。”秦淮道,“他说要封我,我就知道他得给你点补偿。不然你这王妃当得太憋屈,回头不肯跟我回府。”
沈悦笑了,“你还挺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秦淮低声说,“你爱吃辣,怕苦,药膳加糖都要试三次;你午觉睡过头能赖到申时,但听见‘赚钱’两个字眼睛立马睁大;你嘴上说懒得管事,可每次诗画报账,你其实都听得很认真。”
沈悦瞪他,“你监视我?”
“不用监视。”秦淮淡淡道,“你做什么,我都清楚。”
窗外槐树叶沙沙响,炉上药罐咕嘟冒泡,蒸汽扑在墙上,湿了一片。
沈悦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她靠丫鬟们替她斗、替她查、替她算,她只负责点头或摇头。
现在,连皇帝都认了——这府里,她说的话才算数。
她低头玩着空茶杯,随口问:“你说这金印要是丢了,会不会有人偷偷拿去盖章?”
“不会。”秦淮道,“书诗今早就把密格换了新锁。”
沈悦挑眉,“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刚路过她屋子,听见她在训一个小丫头,说‘谁敢碰金印匣子,打断腿扔出去’。”
沈悦噗嗤笑出声,“她还挺狠。”
“她比你想的还护你。”秦淮看着她,“你知道为什么她宁愿不嫁人,也要留在你身边?”
沈悦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
墨情、诗画和书诗她们,从来都不是普通的仆人。前世我中毒那晚,墨情哭着说“我早该发现药里有红花”,诗画跪在雪地里发誓“这辈子绝不让主子的钱少一分”,书诗咬牙切齿“若让我查到是谁下的手,定让她生不如死”。
她们不是仆人。
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拉出泥潭的人。
她甩甩头,不想那些旧事,“哎,你说这金印能不能换二两银子?买个烤红薯也行。”
秦淮低笑,“不能。”
“那就没用。”沈悦躺回去,“还是麻辣猪蹄实在。”
“你喜欢实在的?”秦淮看着她,“那我以后多给你弄点实在的。”
“比如?”
“比如——”他顿了顿,“明天户部要查苏家远亲的库房,兵部派的人,是我手下。”
沈悦眼睛一亮,“哦?那咱们的米,总算能洗白了?”
“嗯。”秦淮道,“你放心,这次没人能查到你头上。”
沈悦满意地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她刚说完,知意掀帘进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压低声音:“主子,西市码头,黑篷船又动了。”
沈悦坐直,“去哪儿?”
“往城南,挂着‘林记干果’的牌子,但船工全是北地口音。”
秦淮冷笑:“还是那帮人。”
沈悦想了想,“让他们继续运。”
知意一愣,“不拦?”
“拦什么?”沈悦懒洋洋靠回去,“等他们把库房堆满,再一把火烧了,不更痛快?”
秦淮看了她一眼,“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有你罩着,我怕什么?”沈悦眨眨眼,“再说了,我又不出面,全是你们男人打架。”
知意忍不住笑,低头记了笔,“那我让东巷粮行放风,就说‘南货转运’最近资金紧张,急着变现。”
“对。”沈悦点头,“让他们以为我们缺钱,抢着压价。”
知意应声退下。
屋里安静下来。
秦淮看着沈悦,忽然说:“你刚才说金印没用。”
“是啊。”
“可它现在就护着你。”
沈悦抬眼,“那你呢?”
“我?”秦淮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我比金印有用。”
沈悦仰头,“那你得多努力。”
秦淮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碎发,“我会的。”
外头夕阳斜照,照在暖阁窗纸上,映出两人影子,挨得很近。
沈悦打了个哈欠,“哎,你说晚上能吃上麻辣猪蹄不?”
“能。”秦淮道,“我让厨房多放辣。”
“好。”沈悦闭眼,“那你先别走,等我睡醒再……”
话没说完,呼吸已匀。
秦淮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替她盖上薄毯,转身出门。
廊下,书诗正站在檐角,手里紧紧抱着那个檀木匣。
见他出来,低头行礼。
秦淮只说了一句:“好好守着。”
“是。”书诗握紧匣子,“只要我在,金印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