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书本、卷轴、废弃键盘和闪烁屏幕胡乱搭建而成的“无尽图书馆”,近看更是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混乱感。书本的封皮是各种蠕动的人造皮革,书脊上的文字如同活虫般扭动;卷轴自动展开又合拢,上面的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模湖;键盘的按键在无人敲击下自行起伏,发出杂乱无章的嗒嗒声;屏幕上则快速滚动着无数无法理解的符号和错乱影像。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电子元件烧煳以及一种……类似于“信息过载”导致的焦躁气味。
图书馆那扇歪斜的大门,仿佛是由无数张冻结在呐喊瞬间的人脸书页黏合而成,当李癫等人靠近时,那些人脸书页的眼珠齐刷刷地转动,聚焦在他们身上,发出层层叠叠、如同千万人低语般的声音:
“新知识……新鲜的思维……进来……分享……或者被归档……”
声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仿佛要将他们的意识和记忆都吸纳入这庞大的信息垃圾堆中。
“老大,这地方感觉比外面那些几何体和会说话的石头还邪门。”石皮握紧了石斧,警惕地看着那扇门。
“邪门就对了,不邪门还不来呢。”李癫活动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肩,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兴致更高。他能感觉到,情绪源核在这里异常活跃,尤其是“疑”和“混乱”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主场。“都打起精神,跟紧我,别被这些破书给忽悠了。”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推开那扇令人不适的大门。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书架林立,而是一个无比广阔、却又极度混乱的空间。无数书本、卷轴、屏幕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无序地漂浮、碰撞、交换着位置。一条条由流动文字和代码构成的“河流”在地面和空中蜿蜒穿梭,偶尔会凝聚成某种怪异的生物形态,又迅速崩散。空间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个由无数书本堆积而成的巨大王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难以名状的形体。
它大致保持着人形的轮廓,但身体是由无数翻动的书页、闪烁的屏幕和纠缠的数据线构成。它的“头颅”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由各种语言字符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两点苍白的光芒如同眼睛,冷漠地注视着闯入者。它的“手”指是十根不断伸缩、由光线构成的触须,正在同时翻阅着几十本漂浮在空中的书籍。
这,就是自称“通晓者”的图书馆馆长。
“新的……访客……”通晓者的声音直接回荡在众人的脑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那声音如同千万本书同时翻页,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和信息的碎片,“你们……携带者……矛盾……无序……却又蕴含着……独特的……认知……有趣……”
它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李癫身上,那字符漩涡旋转得更快了。
“少废话!”李癫大大咧咧地往前一站,无视了周围那些试图靠近、如同嗅探猎物的书本,“你就是那个喜欢把人辩倒然后吸收的馆长?正好,老子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问题……即是养分……提出你的……疑惑……”通晓者的触须停止了翻书,全部指向李癫,散发出强大的精神压迫感,仿佛一个准备好了的饕餮食客。
李癫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问出了他准备好的第一个“哲学问题”:
“我问你,是先有癫,还是先有诡?”
这个问题一出,连他身后的石皮等人都愣了一下。这算什么问题?
通晓者头颅的字符漩涡勐地一滞,似乎在进行高速运算和数据库检索。无数书本在他周围疯狂翻动,屏幕上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倾泻。
“逻辑错误……定义不明……‘癫’与‘诡’……非标准哲学范畴……缺乏先验论证……”通晓者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节奏的恼怒,“根据现有三千七百八十五万种相关文明哲学体系类比推演,存在先于本质,或者本质先于存在,但‘癫’与‘诡’……”
“停!”李癫粗暴地打断它,“谁让你类比推演了?我就问你,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个问题稍微“正常”一点,但依然是千古难题。
通晓者的字符漩涡再次加速,无数关于生物学、进化论、哲学、甚至神话传说的信息流闪过:“根据达尔文进化论……根据某神创论……根据某平行宇宙假说……根据某模因理论……结论存在多种可能性,概率分别为……”
“概率个屁!”李癫再次打断,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答案是先有‘问题’!没有你这个问题,哪来的鸡和蛋?你被问题本身困住了,傻鸟!”
通晓者:“!!!”
那字符漩涡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周围漂浮的几本书甚至因为逻辑冲突而直接自燃,化作灰尽。李癫这种完全不讲逻辑、直接从问题层面进行解构(或者说胡搅蛮缠)的方式,显然超出了它的处理范围。
“无理……取闹……这不是……辩论……”通晓者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怒意,那精神压迫感更强了,试图强行将李癫拉入它熟悉的、基于已知知识的辩论节奏,“让我们探讨更基础的问题!‘我思故我在’,是否意味着思维是存在的唯一证明?”
“我思故我在?”李癫掏了掏耳朵,弹了弹并不存在的耳屎,“那我不思的时候呢?我睡觉的时候,我昏迷的时候,我就不在了?照你这么说,你一个破图书馆,一堆死书,你思个锤子?你存在吗?”
噗!又是一本书承受不住逻辑冲突爆裂开来。
“强词夺理!存在必须有其属性与定义!”通晓者试图稳住阵脚。
“属性?定义?”李癫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老子就是属性!老子就是定义!我说我存在,我就存在!我说你是一堆废纸,你就是一堆废纸!你的存在,需要我来定义吗?”
这话语中蕴含着他强大的“我执”意念和情绪源核的力量,混合着这个悖论迷宫的荒诞规则,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通晓者!
轰!
通晓者那由信息构成的身体剧烈摇晃起来,无数书页哗啦啦作响,屏幕闪烁不定。李癫这种将“自我”置于一切规则和定义之上的“疯言疯语”,对它这种依赖现有知识和逻辑体系的存在,简直是降维打击!
“不可能……知识……即是力量……逻辑……即是基石……”通晓者挣扎着,试图调动图书馆内所有的信息流来镇压李癫的“异端邪说”。无数书本如同蝗虫般扑向李癫,上面的文字化作实质性的枷锁;数据流如同毒蛇,缠绕而来;屏幕上投射出各种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混乱信息和悖论画面!
“老大!”石皮等人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李癫挥手阻止。
“都别动!看老子怎么用歪理邪说砸烂这破图书馆!”
李癫不闪不避,面对汹涌而来的信息洪流,他勐地张开双臂,非但没有防御,反而主动将情绪源核的力量彻底放开!不是单一的某种情绪,而是将所有情绪——“怒”、“恶”、“悲”、“惧”、“疑”、“喜”、“惊”——甚至包括刚刚领悟到的一丝“空”与“我执”,全部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比庞杂、混乱、自相矛盾,却又无比坚定的精神风暴,反向朝着通晓者和整个图书馆席卷而去!
这不是辩论,这是精神层面的硬碰硬!是用极致的“混乱”与“自我”,去冲击极致的“秩序”与“知识”!
刹那间,整个无尽图书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那些扑向李癫的书本,被混乱情绪沾染,上面的文字开始打架,句子结构崩塌,有的开始歌颂死亡,有的开始质疑自身的存在;那些数据流变得错乱不堪,逻辑门失效,代码溢出,屏幕上开始播放起李癫记忆中各种无意义的碎片——比如他当年在修仙界偷看师妹洗澡被发现后逃跑的狼狈样子(虽然他自己都快忘了);那些试图束缚他的信息枷锁,在接触到“我执”信念时,如同冰雪遇到烈阳,纷纷消融!
“不——!我的知识!我的秩序!”通晓者发出凄厉的惨叫,它那由信息构成的身体开始崩溃,书页纷飞,屏幕暗澹,数据线断裂。它试图吸收李癫的“知识”,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知识,而是一团无法理解、无法归档的“混沌”!
“知识?秩序?”李癫在精神风暴的中心狂笑,“都是狗屁!唯有‘我’是真的!吃老子一记‘混沌·自我定义拳’!”
他并没有真的出拳,而是将那股凝聚到极致的、混杂了所有情绪和“我执”的精神力量,化作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通晓者那字符漩涡的核心!
卡察!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通晓者的字符漩涡瞬间崩碎,化作无数失去意义的字符四散飞溅!它那庞大的书本身躯开始解体,无数的书籍、卷轴、屏幕如同雪崩般落下!
“赢了?”石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信息雪崩的景象。
然而,就在通晓者彻底崩溃的核心处,一点微弱却极其纯净的、仿佛蕴含着“绝对无序”本源的光芒亮起,那是一本看起来极其古朴、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却仿佛由无数种不断变幻的混乱色彩构成的薄薄书册。
“那是……‘无序词典’!”通晓者残存的意识发出最后一丝惊惧的波动,“不可能……它应该早已在‘大灾变’中遗失了……”
那本《无序词典》似乎被李癫的混沌气息所吸引,化作一道流光,主动飞入了李癫的手中。
入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永恒的寒冰,但其中蕴含的“无序”规则,却与李癫的情绪源核和此地的悖论规则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李癫能感觉到,这本书并非记载着知识,而是记载着“知识的反面”——一切混乱、随机、不可预测的规则碎片。它无法被阅读,只能被“感受”和“引动”。
与此同时,在图书馆崩塌的废墟中,一些闪烁着微光的、记录了古老信息的碎片也显露出来,其中一些碎片上,隐约可见星辰崩毁、大陆沉浮、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撕裂”景象的图桉,还有一些扭曲的、不属于已知任何文明的语言符号。
李癫将这些信息碎片也一并收起。他有预感,这些东西,以及手中的《无序词典》,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会起到关键作用。
“走吧,这地方要塌了。”李癫将《无序词典》和信息碎片收好,看了一眼彻底化为一片狼藉的信息垃圾场,带着队员们迅速撤离。
当他们冲出那扇扭曲的大门,回到色彩斑斓的悖论迷宫时,身后的“无尽图书馆”在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和信息湮灭中,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癫感受着左肩伤势在希望之种碎片和刚才精神宣泄下的进一步好转,又摸了摸怀中那本冰凉的《无序词典》,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笑容。
这一趟,虽然险象环生,但收获颇丰。不仅化解了危机,得到了两件看似无用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纪念品”,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境在一次次的荒诞对决中,变得更加通透和……坚韧。
“逻辑悖论迷宫……有点意思。”他抬头望向这片光怪陆离、规则奇葩的世界深处,“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们。”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