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愈发凛冽,卷着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打在纸糊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刮。古寨村的夜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漫长而难熬,尤其是对于憨柱而言。
短短十几天功夫,憨柱仿佛变了一个人。
那个曾经像头小牯牛般壮实、浑身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青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行走间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病弱之躯。他颧骨凸出,脸颊消瘦,皮肤失去了健康的光泽和弹性,变得干瘪粗糙,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老树皮。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眼神游离,常常盯着某处虚空发呆,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麻木。
最明显的是他力气的变化。那天,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将劈好的柴火捆起来,扛到灶房去。那捆不过七八十斤的柴火,以往他单臂就能轻松提起,此刻却觉得重如千钧。他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才勉强将柴火扛上肩头,然而刚迈出两步,便觉得双腿一软,眼前发黑,连人带柴重重地摔倒在地。
母亲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他狼狈地趴在地上,气喘吁吁,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顿时心疼得直掉眼泪。“柱子啊,你这到底是咋的了?可别吓唬娘啊!”
父亲蹲在一旁,闷头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
村里人也都看出了憨柱的不对劲。往日里,他是村里最能干的劳动力之一,现在却连走路都像是踩着棉花,轻飘飘的没有根。人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瞧见没?憨柱这病来得邪乎啊!”
“可不是吗,这才几天功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看他那脸色,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别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嘘!别瞎说!柳郎中不是给瞧过了吗?”
是的,憨柱的父母自然也请了村里那位颇有名望的柳郎中来给儿子看病。
柳郎中来得很快,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样子。他仔细地询问了憨柱的症状,看了他的舌苔,又认真地为他号了脉。他的手指搭在憨柱冰凉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搏,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和困惑。
“脉象浮而无力,时快时慢,似是心脾两虚,气血双亏之兆……”柳郎中沉吟着,收回了手,“铁柱兄弟近日可是思虑过重,或是劳累过度?”
憨柱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整天犯困,根本没力气思虑,更别提劳累了,但看到柳郎中那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
柳郎中开了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留下几包草药,叮嘱道:“此病来得蹊跷,需得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劳累心神。先按这个方子吃几副看看。”
憨柱的父母千恩万谢,赶紧按方煎药。然而,几碗浓黑的药汁下肚,憨柱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发沉重。他睡得更多了,但睡眠并未带来恢复,醒来后反而觉得更加疲惫,那种生命活力从体内一点点流逝的感觉愈发清晰。噩梦依旧每晚准时降临,那个借命的声音,仿佛离他越来越近。
村里原本的大夫也被请来看过,把了脉,同样是一头雾水,脉象上看不出什么致命的恶疾,最终也只能归咎于“劳乏过度,邪风入体”,建议卧床静养,开些滋补的药材。
各种土方、偏方试了不少,皆如石沉大海。
绝望的气氛,开始笼罩在这个原本充满生机的家庭。憨柱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秋风,感受着自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比身体的虚弱更让他恐惧。他隐约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病,一定有别的、更可怕的原因。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
憨柱感觉精神稍好一些,挣扎着想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院门口,恰好遇到了拄着拐杖,正准备去村头老槐树下闲聊的张半仙。
张半仙今年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清亮。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过问村里琐事,但对憨柱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命硬”的娃子,始终存着一份特别的关注。
当他的目光落在憨柱脸上时,他那张布满皱纹、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骤然变色!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憨柱的手腕。他的手枯瘦却异常有力,捏得憨柱生疼。张半仙凑近了,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憨柱的脸,尤其是他的印堂和双眼周围。他又翻开憨柱的手掌,仔细查看他的掌纹,手指飞快地在指节上掐算着。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棘手和可怕的事情。
憨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怔怔地不敢动弹。
过了许久,张半仙才缓缓松开手,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憨柱,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怜悯,还有一丝愤怒。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周围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娃子……你这不是病……”
憨柱的心猛地一沉。
张半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继续说道:“你……你这是被人盯上了啊!”
“有人……想借你的命!”
“借……借命?”憨柱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起那个每晚在梦中萦绕不去的黑影,想起那句“借我几年命”的冰冷话语,原来,那不仅仅是噩梦!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抓住张半仙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张爷!张爷!您得救我!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张半仙看着他苍白惊恐的脸,沉重地叹了口气,眼神望向了村头磨坊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冰冷。
“走,娃子,跟我回屋,这事儿,得从头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