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颜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沈诺拿着听筒，面无表情甚至可能微微蹙眉的样子。
她手指绕着电话线，忽然开口，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下一个步骤：“关于那个心脏组织的详细病理检验，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完成？”
“常规流程需要48-72小时，如果加急……”沈诺顿了顿，“需要理由。”
“理由就是，我想尽快排除一切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性，包括某些……罕见的、不易察觉的因素。”
君颜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你昨天解剖时，有没有发现任何……哪怕极其细微的、不合常理的地方？”
电话那头的呼吸似乎滞了一下。
沈诺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她也感觉到了什么？
不可能，那是只有直接接触尸体的他才能察觉的微妙异样。
“……目前没有。”他选择隐瞒那个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错觉”，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可靠，“所有发现都已体现在报告里。”
“是吗。”君颜的语气听不出是相信还是怀疑，“那就按常规流程走。有任何异常，无论多微小，立刻告诉我。”
“可以。”沈诺应下，随即像是为了结束这通莫名让他有些心绪不宁的电话，快速补充道，“如果没其他事，我这边还有样本要处理。”
“等等。”君颜叫住他。
沈诺：“……还有事？”
君颜看着窗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味道还行。”
“……”沈诺彻底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跳到糖醋排骨上。
这女人思维跳跃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下意识地回答，“……我没去食堂。”
“哦。”君颜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丁点极难察觉的笑意，“那可惜了。忙你的吧。”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嘟…嘟…嘟…”
沈诺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到底什么意思？
专门打个电话过来，就为了说一句食堂的糖醋排骨还行？
还是说……她在暗示昨天那份外卖？
沈诺放下电话，觉得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的逻辑体系和冷静自持，在这个叫君颜的女人面前，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烦躁地拿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不能再被干扰了。
他对自己说。
真相和秩序才是最重要的。
他起身，准备去实验室继续跟进检验进度。
刚走到门口，差点和送完东西回来的林小雨撞上。
“沈老师！”林小雨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兴奋，“我刚送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君队他们在开会，君队看了报告立刻就调整侦查方向了呢！还说您提供的线索很有用！”
沈诺脚步一顿，面上没什么表情：“嗯。”
林小雨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叽叽喳喳：“而且君队人真好，还问我您吃饭了没有，让我提醒您注意休息呢！”
沈诺猛地转头看她：“她……问你我的事？”
林小雨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就、就顺口问了一句……我说您一回来就扎进实验室了，估计又忘了……”
沈诺的心跳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
她……真的只是顺口一问？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赶紧强行掐断：“多事。去做事。”
“哦……”林小雨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溜走了。
沈诺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却觉得脸颊有点微微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去用冷水再洗把脸。
今天这实验室，怕是没那么容易静下心来了。
而另一边，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里，君颜放下电话，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意识海里，团子正在狂欢：“啊啊啊！颜颜你太厉害了！诺诺肯定懵了！心跳又加速了！我敢打赌他现在肯定在想你！攻略进度条蹭蹭涨！”
君颜没理会团子的聒噪，目光重新落回白板上赵强的照片和关系图。
感情线要拉，案子也要破。
她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
来自沈诺看似毫无异常的尸检报告，以及他刚才电话里那一瞬间的迟疑……让她直觉性地感到，这个案子，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条隐藏在普通凶杀案下关于“秩序”和“真相”的碎片线索，似乎开始若隐若现了。
她拿起笔，在白板空白处，缓缓画下了一个问号。
现在的沈诺一点都不平静，站在实验室的水池边，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腕，试图带走那点莫名的燥热。
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哗哗流淌的水柱，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最后那句话。
“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味道还行。”
她的声线总是偏冷，哪怕说着这种近乎闲聊的话，也带着一种独特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穿透力。
还有林小雨那句“君队还问我您吃饭了没有”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超出常规工作交流范围，模棱两可的关注，让习惯了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沈法医感到一丝罕见的无措和…警惕。
对，一定是警惕。
身为刑侦队长，用这种小手段来拉近关系，方便后续工作协调？
他见得多了。
虽然被拉近的对象是他这种情况似乎还是第一次。
沈诺关掉水龙头，抽过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恢复以往的冷静和精准。
他重新戴好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疏离。
不能再被干扰。
真相才是唯一的目标。
他转身，大步走向病理实验室，准备亲自盯着那些心脏组织切片的分析。
……
刑侦支队这边，有了沈诺提供的凶器方向和微量物证线索，排查工作终于有了更清晰的焦点。
“君队，查到了！”刑警老王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快步走进办公室，“根据您划定的范围，我们重点筛查了赵强常去的那家‘夜莺’酒吧的监控，发现死亡时间前三天，赵强和一个男的在角落卡座有过短暂交谈，气氛看起来不太友好。虽然画面有点模糊，但能看出那个男的身形高大，穿着深蓝色工装夹克！”
“放大画面，能看清脸吗？”君颜立刻问。
“技术队正在处理，但希望不大。不过我们截取了相对清晰的身影和穿着特征，正在和沈法医提供的纤维颜色质地做交叉比对。”
老王语气兴奋，“另外，酒吧老板回忆说，那男的不是常客，好像是个生面孔，但听口音是本地人，当时赵强似乎有点怕他。”
“生面孔，本地口音，身手利落，可能具备用刀知识或经验……”君颜手指敲着桌面，“排查全市范围内的屠宰场、肉类加工厂、冷库、狩猎俱乐部，还有……退伍人员再就业集中单位，重点关注近期离职或行为异常、符合体貌特征的人员。”
“是！”
新的指令迅速下发，庞大的排查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君颜坐在电脑前，看着技术队传来的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
那个穿着深蓝工装夹克的高大背影，透着一种沉沉的压迫感。
她目光微凝。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关键。
意识海里，团子还在为刚才的电话效果兴奋不已：“颜颜，诺诺刚才心跳频率波动超大哦！虽然他现在假装没事人一样去了实验室，但肯定心乱了！嘿嘿嘿……”
君颜没搭理它，注意力全在案子上。
但团子下一句话让她眉头微挑。
“不过颜颜，那个给诺诺送报告的小助理，好像对诺诺有点过分关心哦？刚还偷偷给诺诺办公桌上放了盒牛奶，说是‘补充营养’……”
团子的语气变得有点酸溜溜，“哼！无事献殷勤！”
君颜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门口，眼神没什么变化，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点。
“林小雨？”她淡淡地在意识里问。
“对呀对呀！就是她！长得还挺清秀呢，年纪也和诺诺差不多……”团子开始危言耸听。
君颜没说话，拿起内线电话，再次拨通了法医中心。
这次接电话的是另一个值班法医。
“我找沈诺。”君颜语气平淡。
“沈法医啊，他好像在病理实验室那边盯着样本分析呢，君队您有急事？需要我去叫他吗？”
“不用。”君颜顿了顿，“等他回来，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关于心脏组织病理检验，我还有个细节需要确认。”
“好的好的，我一定转达。”
挂了电话，君颜继续看资料，面色如常。
……
法医中心病理实验室。
沈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显微镜下的图像，旁边放着记录本，上面写满了各种专业术语和符号。
林小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一盒牛奶放在他旁边的台子上，小声说：“沈老师，喝点牛奶吧，总喝浓茶对胃不好。”
沈诺的注意力从显微镜上移开，看了眼那盒牛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用，拿走。”
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冷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林小雨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坚持道：“您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这样身体会垮的……”
“我说，拿走。”沈诺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不悦，“实验室规定，禁止带入无关物品。需要我提醒你第二遍吗？”
那眼神冰冷又锐利，林小雨瞬间被吓住了，脸一下子涨红，赶紧拿起牛奶，喏喏道：“对、对不起，沈老师，我这就拿走……”说完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实验室。
沈诺看着她的背影，眉头依旧蹙着。
他讨厌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关心，尤其是工作时。
这只会影响效率和专注度。
他重新俯身看向显微镜，试图再次进入状态，但刚才被打断的思路接续起来似乎稍微费劲了一点。
就在这时，另一个值班法医探头进来：“沈法医，刚才刑侦支队的君队来电话，让你回来后给她回个电话，说是关于心脏病理检验还有个细节要确认。”
君颜？
沈诺动作一顿。
又是她。
刚才电话里说糖醋排骨，现在又来说心脏病理细节？
她到底有多少“细节”要确认？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他还是直起身，脱下手套：“知道了。”
他走到实验室外的走廊，拿出手机，找到那个昨天刚存下，署名为“刑侦-君”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依旧是那个清冷的声音。
“是我，沈诺。”他靠在墙上，语气平稳，“你找我？关于心脏病理还有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君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嗯。突然想到，凶手如果对人体结构熟悉，那一刀的角度和力度控制得极其精准，除了职业习惯，有没有可能……本身心脏结构就异于常人？比如，心脏位置偏右？或者大小、心室形态有细微变异？这种变异在尸检时能发现吗？”
沈诺闻言，下意识地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解剖时的细节和看过的切片影像，专业领域的话题让他迅速集中了精神：“心脏位置偏右是极罕见的先天性异位，如果存在，解剖时不可能忽略，至于大小和形态的细微个体差异，确实存在，但赵强的心脏属于常规范畴，没有明显异常。你的这个想法……”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角度很特别，但就本案而言，可能性极低。更倾向于凶手经验丰富或运气极好。”
“哦。”君颜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突然想到的另一种可能性，既然你排除了，那就好。”
然后，两边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诺等着她继续问下一个“细节”，但电话那头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他忽然觉得这沉默有点让人不自在，主动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君颜回答得很快，随即像是随口一问，“你还在实验室？吃午饭了么？”
又来了。
沈诺感觉自己的眉心又开始跳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淡：“正在忙。一会儿就去。”
“嗯。”君颜应了一声，然后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语气甚至比刚才讨论专业问题时放缓了一丝丝，“食堂这个点估计没什么好菜了，昨天那家私房菜，糖醋排骨做得确实不错。”
沈诺：“！！！”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耳根控制不住地又开始发热。
她果然知道！她就是在暗示昨天那份外卖是她点的！
现在又提糖醋排骨是什么意思？让他今天继续点？还是……
沈诺觉得自己的逻辑思维再次被打乱，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频率有点失控。
这女人怎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强行稳住声线，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君队，如果没其他专业上的问题，我先挂了，样本分析不能中断太久。”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低笑，快得让沈诺以为是错觉。
“好，去吧。”君颜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有进展随时沟通。”
电话挂断。
沈诺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走廊尽头，林小雨偷偷探出头，看到沈诺拿着手机，耳朵尖似乎有点红，表情，好像有点困惑又有点懊恼？
跟她平时看到的冷面法医完全不同。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君队又来电话了？沈老师是因为君队的电话才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