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归心祠外万籁俱寂,连风都停了。
月光像被谁一刀斩断,戛然而止。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诡异的静——不是无声,而是声音被活生生抽走的真空。
慕容雪猛然睁眼,瞳孔骤缩,腕间听风铃无声自震,一圈圈涟漪般的波纹在空气中荡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这是“命断之声”。
死亡降临前最纯粹的寂静,是幽影捕猎时独有的征兆。
她一把拽住李云飞的手腕,指尖冰凉如铁:“别出声!它在听你心跳!”
话音未落,地面裂开一道细缝,黑雾涌出,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残喘。
那东西没有脸,没有形,只有一只枯槁如柴的手,直直探向李云飞心口——五指成钩,指尖泛着灰白死气,像是早已腐烂千年的骨节。
断命幽影,来了。
苏媚几乎是本能地暴起,守夜丝如银蛇乱舞,缠向那团黑影脖颈。
可丝线穿过虚影,竟如触空气,毫无着力。
她心头一沉,随即怒极反笑,一口咬破舌尖,鲜血喷洒空中!
“老子不信邪!”
血雾弥漫,守夜丝瞬间染红,竟如烛芯般燃起幽蓝火焰——那是以精血为油点燃的“血烛”。
光芒乍现,照彻夜幕,幽影轮廓终于显现:佝偻、扭曲,身上还残留着破碎的守门人服饰,胸口铭刻着早已褪色的“契”字印记。
它……曾经也是守门人?
苏媚一脚狠狠踹在李云飞后背,将他掀进祠门内:“滚进去!老子给你点灯!”
她独自立于归心祠前,血烛高举,烈焰映红她妖娆面容,双眸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护主执念:“想拿他命?先问问我——这血,烫不烫!”
火焰灼烧着她的经脉,每一分光明都在吞噬她的生命力,但她嘴角反而扬起一抹快意的笑。
为了他,烧尽又如何?
林诗音跪地一掌拍下,归心印光芒大盛,愿碑图在她脑中急速演化,推演百年因果。
画面浮现:三十六代守门人,个个皆因契约反噬而亡,系统为维持“归心之路”的纯净与效率,竟将他们的存在彻底抹除——名字不留,魂魄不存,连轮回都不许入。
他们是失败者,更是被抛弃的“废命”。
“你们不是幽影。”林诗音冷声开口,声音清冽如霜,“你们是被系统扔掉的人。”
她猛地撕下归心印一角,贴于祠门之上,金光流转,碑文自生:“今日起,归心祠不拒‘断命’——只要你想被记得!”
那一刻,整座祠堂嗡鸣震荡,仿佛回应她的誓言。
那些本已消散的残魂碑文微微发亮,似有低语回荡在虚空之中。
而地底那只枯手,竟在触及祠门金光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
李云飞背靠祠门,胸膛剧烈起伏,心口处青竹印记七叶初萌,微光流转,如同活物呼吸。
他透过门缝望着外面浴血奋战的苏媚,望着林诗音决然的脸,望着慕容雪紧绷到极致的侧颜。
他忽然觉得,胸口那根青竹,不只是力量,更像是一颗正在苏醒的心。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穿透血烛之光,落在幽影那空洞的眼窝深处——
那一片死寂之中,竟有一丝……渴望。
不是杀意,不是怨恨,而是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让我存在一次,哪怕只是被人记住一秒。
李云飞喉咙动了动,眼神剧烈波动。
原来所谓的“命断者”,并不是来夺命的恶鬼。
他们是来找“生”的。
是想从无尽遗忘中,抢回一丝“我曾活过”的证明。
远处,苏媚的血烛开始摇曳,光芒渐弱;林诗音的愿碑图出现裂痕;慕容雪听风铃的震颤越来越急,预示更多幽影正在逼近。
危机未解,杀机四伏。
可李云飞却缓缓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辣条,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大声咀嚼。
李云飞靠在归心祠斑驳的门板上,辣条辛辣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狠狠嚼着,声音大得几乎撕裂夜的死寂。
那咀嚼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刮过虚空,刺进幽影空洞的眼窝深处。
“老子现在是人!”他咧嘴一笑,油光沾在唇角,眼神却亮得吓人,“活得吵!活得脏!活得满身烟火气——你闻不见?听不着?那你就是个废物鬼!”
他猛地吐出一口渣滓,火光一闪,血烛余焰倏地窜起,将那点残渣燃成一道焦黑符印,啪地贴在祠门金光之上。
符文扭曲成一个“活”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市井泼皮的蛮横劲儿。
“听见没?”他拍着胸口,青竹七叶微光流转,像是应和着他狂跳的心脏,“老子在吃,在活,在闹!你敢来,老子就让你——尝尝人间烟火烫不烫舌头!”
话音未落,那原本直取心口的枯槁之手,竟猛地一顿。
仿佛被那一声声咀嚼、那股混杂着辣椒粉与油脂的气息狠狠戳中灵魂。
它僵在半空,灰白指尖微微颤抖,像是第一次感知到“活着”的温度——不是内力澎湃,不是真气浩荡,而是这种低贱、嘈杂、俗不可耐的人间喧嚣。
巷子外,不知何时起,风动了。
一声小贩沙哑的吆喝:“糖炒栗子——热乎的!”
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从墙后传来;一对夫妻在远处争执,女人哭骂着“你个没良心的”,男人吼回去“老子养家还错了?”
锅铲翻炒的噼啪、狗吠、水桶倾倒的哗啦……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冲散了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真空。
苏媚喘着粗气,血烛几近熄灭,但她嘴角仍扬着笑:“好啊……你这混蛋,还真能把阎王殿吵成菜市场。”
林诗音闭目凝神,愿碑图在识海中缓缓旋转,裂痕未愈,却多了一丝暖意。
她轻声道:“执念不止于恨……原来‘记得’,也可以是因为一碗热汤面,一句骂街的话。”
慕容雪指尖紧扣听风铃,虽无声可听,但她皮肤上的每一根寒毛都在颤动——那是“命断之声”退却的征兆。
她看向李云飞,眸光复杂。
而李云飞只是靠着门,大口呼吸着这混浊却鲜活的空气,笑得像个赢了赌局的地痞:“怕什么?老子又不是没死过。”
他顿了顿,低声自语:“小时候饿得啃砖缝里的霉米,都没咽下这口气,今天还能让几个想当‘死人’的家伙吓破胆?”
可就在烟火升腾、人心稍安之际,他胸口忽地一紧。
心口处,青竹七叶轻轻一颤,一片叶子边缘悄然爬过一丝极细的黑线,如毒藤蔓般缓缓蔓延。
共命契在他血脉中低鸣,像有东西正从内部啃噬那枚共生的印记。
他没说话,只把最后一口辣条塞进嘴里,用力嚼碎,仿佛要用这滚烫的俗世滋味,压住体内悄然滋生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