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狼狈狼藉的残局中,那造成一切的根源,那位一身素白棉布衣裤、须发皆白的老者。
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亘古以来就矗立在那山巅的一块岩石。
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交手,连他衣角上的一丝褶皱都未能增添。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姿态各异的四人,像是在欣赏几件被打翻在地的瓷器,又像是透过他们的狼狈看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那眼神中没有居高临下的嘲讽,也没有胜利者的骄矜,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着审视与倦怠的复杂意味。
这平静,比任何嘲弄都更刺人心魄。
“武者大成者...”
老者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呼啸的山风,清晰地传入四人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投入死水潭,激起沉重的回响,“均需磨砺心性,而非恃力而为。”
李鸿彬挣扎着仰起脸,对上老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嘴角带着一些轻微的血迹,“多谢前辈...咳咳...手下留情。”
那里面仿佛蕴藏着一片寂静的星海,浩瀚、包容,却又带着俯视人间的绝对距离。
胸口的灼热血气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几乎让他再次呕出血来。
老者目光在李鸿彬倔强绷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看透了那层虚弱下的不甘和翻腾的疑虑。
他不再多言,轻轻拂了拂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尔等要突破桎梏,”
他抛下一句,如同在谈论天气般平淡,“明日黄昏,谷仙山巅见。”
话音落下,老者不再看任何人,转过身,沿着陡峭的山脊线,朝着背对夕阳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迈开了步伐。
那身影在暮色渐合的昏暗中,显得愈发单薄孤清,却又如同融入山脊的磐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韵律感。
山风鼓起他宽大的素白衣袖,猎猎作响,背影很快融入了林缘涌起的灰暗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空地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一片狼藉的沉默。
良久,安子轩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石板上,碎裂声中,拳头瞬间鲜血淋漓。
“咳...这...究竟是...什么...人!”
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不解。
季平安终于扶正了眼镜,面色凝重地望向老者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太极...那绝对是返璞归真的太极真意...我们输得不冤......”
李鸿彬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在季平安的搀扶下,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他望着那空寂的山脊线,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在那里涂抹出一道残血般的金边。
挫败如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骄傲,但老者最后那句平淡无奇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突破桎梏......”
他低声重复着,染血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眼中那代表炎霜之力的冰蓝与赤红光影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执拗的光芒取代。
那是一种被绝对力量碾压后,反而被点燃的、属于真正武者的不屈火焰。
他挣扎着,在季平安和勉强爬起来的谢翊龙帮助下,终于站了起来。
身体像散了架,每块骨头都在呻吟,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他看着同样狼狈不堪的队员,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天...黄昏...谷仙山巅...一个都不能少!”
“走...”
李鸿彬的声音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回去疗伤。记住这个滋味。”
疼痛如附骨之蛆,伴随着每一步下山的路途。
夕阳彻底沉入山峦,天色灰暗,山风似乎变得更加刺骨。
四人相互搀扶,沉默无言,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踩碎石子的声响在寂静的山道上回荡。
那份被碾压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无声地侵蚀着他们过往积累的自信。
宗师之境又如何?巅峰宗师又如何?
在那位不显山露水的老者面前,竟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般不堪一击。
夜,深沉寂静。
李鸿彬盘坐在卧室冰冷的地板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在他身前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斑。
他赤裸着上半身,胸口那道旧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微微起伏。
季平安调配的药膏散发着刺鼻的苦涩气味,涂抹在双臂和胸腹间,带来一阵阵清凉的镇痛感,然而更深处的刺痛和那种力量被彻底压制的滞涩感却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尝试运《炎黄经》的吐纳心法。
丹田气海之中,往日如臂使指的炎霜之力变得异常沉重而迟滞。
体内那股冰蓝与赤红交织的能量,每一次试图推动,都激起剧烈的灼痛和刺骨的冰寒在经脉中碰撞。
更令他心悸的是,老者那一掌蕴含的、那股磅礴浩大却又中正平和的劲力。
仿佛顽固的印记烙印在他体内,与他狂暴的炎霜之力格格不入,每一次气息运转都会引发剧烈的排斥和冲突,如同两种截然相斥的物质在体内强行搅动。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溢出牙缝,李鸿彬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不得不强行中止了调息。
他睁开眼,冰蓝与赤红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随即被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取代。
“一定要突破桎梏......”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翌日,冬日慵懒的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厚的云层,吝啬地洒在黔省茶潭县错落的建筑上。
临近年关的县城,街道两旁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着腊肉和炒货的香气,行人脸上大多带着节日的期待。
然而这份喧闹与暖意,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挡在了李鸿彬等人的感知之外。
整整一天,他们都在沉默中度过。
季平安的药膏效力非凡,加上宗师境界强大的自愈能力,李鸿彬几人的外伤已无大碍,但体内经络间的滞涩和隐痛依旧顽固。
时间在焦灼和寂静中流逝。吃过简单的下午饭,窗外依旧明亮,但西边的天空已开始晕染开一层淡淡的金橙色。
李鸿彬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走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