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供电公司的钉子拔除后，专项工作组推进的阻力肉眼可见地减弱。高振声每日上报的应急加固进度表上，代表完成的绿色标记稳步增加。老旧终端的更换，物理隔离装置的加装，加密协议的升级补丁，如同给电网脆弱节点打上的一块块补丁。公安厅网安总队与国安厅技术局联合建立的监测预警平台初步搭建完成，开始7乘24小时扫描电网核心系统的异常流量。
但周正没有丝毫松懈。秦筝关于“博远科技咨询”的邮件，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空壳公司，电网设备供应商，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风险可能正试图从最上游的供应链渗透进来。
三天后，国安厅技术局局长沈峰带着一份报告，亲自来到周正办公室。他脸上惯常的冷峻中，多了一丝凝重。
“周主任，关于‘博远科技咨询’的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沈峰没有客套，直接打开手中的黑色公文包，取出一份薄薄的、盖着“秘密”印章的文件袋。
周正示意他坐下，自己接过文件袋，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材料。
“博远科技咨询”，注册在邻省一个偏远县城的写字楼里，法人代表是一个七十多岁、信息模糊的农民，明显是顶替的“人头”。公司没有任何实际业务流水，银行账户在收到邻省地下钱庄转入的几笔资金后，迅速通过多个关联账户分散转出，最终大部分流向境外。真正引起国安注意的是，这家空壳公司近三个月内，曾多次以“技术交流”、“采购咨询”等名义，试图接触省内几家重要的电网设备供应商，其中一家名为“东海创达智能设备有限公司”的企业，接触最为频繁。
“东海创达？”周正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能源局防护升级推进组的应急采购清单里，就有这家公司生产的某种特定型号的终端替代模块和物理隔离装置。创达是省内老牌的电力设备制造企业，规模不小，产品在省内电网系统应用广泛。
“对，就是创达。”沈峰点头，手指点在报告的一行字上，“博远科技与创达的接触，集中在他们新研发的一款‘智能电网数据采集终端安全加固模块’上。这种模块，恰好适用于需要替换的、型号老旧但暂时无法整体更换的终端，是当前应急加固方案里的重要备件之一。”
周正眼神一凝：“创达的反应？”
“创达方面，负责市场对接的是一个姓王的销售副总。根据我们侧面了解，王副总起初对博远这种小公司兴趣不大，但博远开出的‘咨询费’很高，并且暗示有办法帮助创达‘更快’拿到省能源局更大范围的采购订单。王副总动心了，安排下面技术团队与博远进行了几次非正式的技术交流。交流内容，据创达内部人员回忆，对方对加固模块的技术细节，尤其是其通讯协议兼容性、远程维护接口的加密方式，问得异常细致。”
“异常细致…”周正重复着这四个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绝不是正常的商业咨询。博远背后的人，目标直指创达的产品本身，想从源头找到植入后门或制造漏洞的机会。
“创达内部有异常吗？那个王副总有没有问题？”周正追问。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指向王副总个人有出卖技术或参与破坏行为。”沈峰回答得很谨慎，“更大的可能是，他被博远利用了。创达公司层面，技术保密流程存在漏洞，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我们已通过安全渠道，对创达公司高层做了风险提示，他们内部正在自查，非常紧张。”
“紧张还不够。”周正语气沉了下来，“创达的产品，现在正大规模用于全省的应急加固。如果他们的模块本身，或者在后续生产、交付过程中被动了手脚，我们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化为乌有，甚至埋下更大的炸弹。”
“是的，风险就在这里。”沈峰表示认同，“我们已经秘密调取了创达该型号加固模块的部分出厂检测样本和源代码副本，正在进行深度安全分析。同时，对创达工厂的生产线、仓储物流环节，也安排了隐蔽的技术监控。另外，博远这条线还在追，看能不能挖出背后真正的操控者。”
“很好。”周正肯定了沈峰的工作，随即做出部署，“沈局，有几件事需要国安厅这边立刻跟进。”
“第一，创达模块的安全分析结果，第一时间报工作组，我要最准确的评估。第二，对创达的监控必须严密，尤其是运往电网关键节点的批次，要确保运输、签收、安装环节全程可控，必要时可进行现场抽检。第三，博远这条线，深挖到底，资金、人员、关联方，一个都不要放过。”
“明白。”沈峰记下要求。
“另外，”周正补充道，“此事高度敏感，暂时控制在最小范围。对创达公司，工作组会以‘加强产品质量监管’的名义介入，避免打草惊蛇。你们国安的技术手段，是最后一道保险。”
“明白，周主任。”沈峰起身，收起文件，“我马上去安排。”
沈峰离开后，周正立刻拨通了秘书长赵立民的电话，简明扼要汇报了国安厅的调查发现以及存在的供应链风险。
“秘书长，情况就是这样。博远科技明显是冲着污染电网设备供应链来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创达公司用于应急加固的产品。国安正在秘密核查产品安全性和监控生产过程。我建议，由财经办联合省工信厅、省市场监督管理局，立即组成一个产品质量专项督查组，以保障电网安全改造设备质量为由，对创达公司进行‘常规’检查。明查掩护暗保，给国安的技术监控提供合理掩护，同时也给创达施加必要的压力，敦促其加强内部管理。”
电话那头，赵立民的声音带着凝重：“供应链风险，防不胜防。你的思路可行。督查组由财经办牵头，工信厅和市场局派人参加，名义就是确保关键设备质量安全。动作要快，姿态要专业，既要查，也要帮。具体名单和方案，你尽快报我。涉及国安的部分，注意保密层级。”
“是，秘书长。”周正领命。
放下电话，周正立即着手组织督查组。财经办由综合协调科科长带队，工信厅派出一名熟悉电力设备标准的高级工程师，市场监督管理局派出一名负责产品质量监督的处长。督查通知以省委财经办和省工信厅、省市场监督管理局三家联合名义发出，要求创达公司全力配合，重点检查其新研发的智能电网安全加固模块的质量管理体系、生产过程控制、出厂检验流程等。
督查组当天下午就进驻了位于江东市郊的创达公司总部。创达公司董事长亲自接待，态度极为配合，显然已从国安的风险提示中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就在督查组进驻创达的第二天傍晚，周正收到了沈峰通过保密渠道发来的紧急简报。
简报内容触目惊心：国安技术团队在深度分析创达加固模块的源代码时，在一个处理远程维护指令的非核心功能模块中，发现了一段极其隐蔽的异常代码。这段代码本身没有恶意功能，但其设计逻辑存在一个预留的、未公开的“后门”接口。更关键的是，在创达公司提供给国安的部分出厂检测样本的固件中，检测到一段微小的、与已知任何正常功能都无关的额外指令片段。经模拟环境测试，该指令片段在特定触发条件下，可尝试利用那个预留的“后门”接口，向模块植入恶意程序，篡改其核心控制逻辑！
虽然目前发现的指令片段功能有限，且尚未在真实产品中检测到完整的恶意程序，但这意味着两件事：第一，创达产品的源代码设计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第二，已经有不明势力，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试图在出厂前或出厂后，利用这个后门污染实际交付的产品！
简报最后注明：目前检测到异常的样本批次有限，且指令片段不完整，暂时没有证据表明已交付安装的产品被污染。但风险极高。
周正看完简报，后背升起一股寒意。攻击者的触角，果然伸向了供应链！创达的漏洞，成了对方试图撬开电网安全大门的支点。博远科技之前的“技术交流”，极有可能就是在摸清这个后门的存在和利用方式！
他立刻拨通沈峰的电话，声音低沉而急促：“沈局，简报收到。情况比预想的更糟。那个后门接口，必须立刻封死！创达公司内部，有没有发现内鬼？”
“后门问题，我们已连夜通知创达公司技术负责人，勒令其立即修复，所有后续产品必须使用消除后门的新版本固件。”沈峰的声音同样凝重，“至于内鬼…创达方面自查还没明确结果。但我们分析，污染样本固件的手法非常专业，需要对创达的生产流程和设备有深入了解。不排除内部人员被收买，或者在固件烧录环节的设备被动了手脚。国安的技术监控正聚焦生产线和固件烧录车间。”
“好！盯死！另外，”周正思路清晰，“通知公安厅王锐总队长，立刻组织网安力量，对已经部署在全省电网关键节点的创达加固模块，进行远程安全扫描和指令流监控，重点查找是否有尝试激活或利用那个后门接口的异常行为。一旦发现，立刻定位设备，物理隔离！”
“明白！我马上协调公安方面。”沈峰应道。
“还有，”周正补充道，“博远那条线，必须加快！源头不掐断，污染可能持续发生。”
结束与沈峰的通话，周正立刻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秘书长赵立民的专线。他需要将这一重大进展和极高风险，第一时间向上汇报，并请求更高层面的协调支持，以应对可能升级的复杂局面。
窗外，夜色渐深。江东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轮廓。电网中流动的电流，无声地支撑着这片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