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将大明南京城外的琉璃塔工地染上一片清辉。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工棚区,此刻只剩下鼾声、梦呓和木材偶尔发出的“嘎吱”声,如同这片古老土地沉睡的呼吸。然而,在一间堆满破损工具的简陋工棚里,一丝微弱的油灯光芒,却倔强地撕破了这片宁静的黑暗。
张一斌鼻尖几乎要碰到桌面,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锉刀,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这木匣色泽暗沉,入手却极重,表面光洁如镜,竟看不到一丝拼接的缝隙,只在正面刻着几个繁复的云纹,透着古拙神秘的气息。这是他从管理工具的老匠头那里,用三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当然,包装袋早已处理掉)和一番“祖传手艺定能让工具焕然一新”的鬼话才借来的,据说是祖师爷传下的“鲁班匣”,内藏宝物,可惜百年无人能开。
“我说斌子,你跟这木头疙瘩较什么劲?有这功夫,不如帮我想想明天怎么从那个胖监工嘴里套出地宫排水道的走向。”陈文昌瘫在旁边的草铺上,有气无力地掰着指头算,“倒计时四十五天,我的哥,我感觉我快要对没有wi-Fi的世界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
张一斌头也不抬,手指在木匣的云纹上细细摩挲:“少废话。老匠头说这匣子关乎一座关键承重结构的秘密,若能打开,或许能省我们攀爬探查的功夫。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不简单。”
他的直觉,往往带着一种理工科博士特有的精准和执拗。来到这大明工地,别人看到的是苦役和危险,他看到的却是一座活生生的、凝聚了顶尖古人智慧的土木工程博物馆。那些榫卯结构、杠杆滑轮,甚至夯土配方,都让他痴迷。解开这个“鲁班匣”,不仅是寻找线索,更是一种来自技术层面的终极诱惑。
突然,他的指尖在某处云纹的节点微微一顿,感受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他屏住呼吸,从自制的工具袋里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钢针——那是用欧阳菲菲贡献的耳钉改造的——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小的空隙。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械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陈文昌瞬间从草铺上弹了起来,凑到跟前。
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木匣正面,那几道云纹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缓缓移动、分离,露出内部层层叠叠、精密异常的机括结构。齿轮咬合,木榫滑动,发出悦耳的“咯咯”声,仿佛一曲古老的机械之歌。
匣盖无声滑开。里面并无金光闪闪的珠宝,只有一卷颜色发黄、质地坚韧的羊皮纸,以及几块刻满了符号和线条的薄木片。
张一斌小心地展开羊皮纸,陈文昌赶紧将油灯挪近。纸上绘制的并非完整的建筑图纸,而是一系列复杂的三维结构分解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和符号。线条精准,构图严谨,甚至超越了这个时代常见的绘图水平。
“这是……琉璃塔核心塔柱与地宫穹顶的衔接结构!”张一斌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你看这里,标注了‘隐窍’,还有这特殊的应力分散设计……妙啊!真是太妙了!古人是怎么想到的!”
陈文昌对力学结构一窍不通,他的注意力被那几块薄木片吸引。木片上的符号歪歪扭扭,既像文字又像图画,排列毫无规律可言。“这画的什么?鬼画符?还是建造师怕自己忘了密码写的备忘录?”
张一斌接过木片,眉头紧锁。他尝试着将木片按照不同顺序叠放、拼接,那些散乱的符号依旧无法组成有意义的信息。他又试着对照羊皮纸上的结构图,发现木片上的某些线条轮廓,竟与图纸上一些关键节点隐隐对应。
“这不是普通的符号,更像是一种加密的坐标或者注释。”张一斌沉吟,“需要密钥才能解读。”
就在两人埋头苦思之际,工棚外,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同于寻常工匠或巡夜人的动静,这脚步落地极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和鬼祟。
张一斌听觉敏锐,猛地抬头,吹熄了油灯,低喝道:“有人!”
棚内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缝隙漏下几缕银丝。陈文昌反应极快,一把将羊皮纸和木片塞进怀里,顺手将空了的鲁班匣推到工具堆底下。
几乎在同时,工棚那扇不甚牢固的木门被“嘭”地一声踹开!三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身形矫健,动作统一,手中绣春刀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为首一人,身形干瘦,目光如鹰隼,正是东厂番子小头目,吴老二手下的得力干将。
“哼,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果然有蹊跷!”干瘦番子声音尖利,扫视着黑暗的工棚,“搜!看看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工匠,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另外两名番子立刻应声,开始粗暴地翻检工棚内的物品。草铺被掀开,工具被踢得叮当乱响。
张一斌和陈文昌心提到了嗓子眼。羊皮纸和木片就在陈文昌怀中,一旦被搜身,必然暴露。他们倒不完全是怕这几个番子,而是担心打草惊蛇,引起东厂更严密的监视,那归还碧云剑的计划将难上加难。
眼看一名番子朝着陈文昌走来,手即将搭上他的肩膀进行搜身,张一斌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向前一步,看似惊慌失措,脚下却精准地一勾一绊。
“官爷饶命!”他口中喊着,身体却巧妙地撞向那名走向陈文昌的番子。
那番子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顿时大怒:“找死!”挥拳便向张一斌面门打来。
这一拳势大力沉,带着劲风。若在平时,张一斌这科研人员的身板恐怕难以招架。但来到明朝这些时日,日夜在工地上劳作,体力竟增长不少,更见他前世为了健身学过的跆拳道底子还在。
只见他不退反进,侧身避开拳锋,左手格挡的同时,右腿如闪电般弹出,一记干净利落的侧踢,正中那番子的小腹!
“砰!”
那番子闷哼一声,竟被踹得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工具架上,一阵稀里哗啦乱响。
这一下变故陡生,不仅剩下的两名番子愣住了,连陈文昌也目瞪口呆。他知道张一斌有点三脚猫功夫,却没想过如此……威猛?
那干瘦番子眼中寒光更盛:“好身手!看来不是普通工匠!一并拿下!”
两名番子同时扑上,刀光闪烁,竟是下了狠手。工棚空间狭小,刀剑施展不开,反而给了张一斌近身格斗的机会。他凭借灵活的步法和迅捷的腿法,在刀光中穿梭,时而格挡,时而反击,动作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和力量感,与番子们惯常遭遇的江湖把式截然不同。
“嘭!啪!”
又是两记重击,另外两名番子也相继被他踹翻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那干瘦番子脸色铁青,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他缓缓抽出腰刀,刀刃在月光下如一泓秋水,杀气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工棚外的喧闹声引来了被惊醒的工匠们。他们举着火把,围在门口,恰好看到了张一斌赤手空拳放倒三名持刀番子的最后一幕。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
“天爷!张小哥这身手……”
“这招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脚一个,好生厉害!”
“莫非……莫非是得了鲁班先师的真传,不仅手艺巧,还身负护法神功?”
工匠们议论纷纷,看向张一斌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敬佩,以及一种看待非寻常人的神秘滤镜。在这个崇尚技艺和力量的群体中,张一斌这突如其来的表现,无疑被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干瘦番子见势不妙,对方人多势众,且众怒难犯。他狠狠地瞪了张一斌一眼,仿佛要将他刻在脑子里,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说罢,招呼起地上哼哼唧唧的手下,狼狈地挤开人群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工匠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赞叹。老匠头拍着张一斌的肩膀,激动得胡子直抖:“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不仅能开鲁班匣,还有这般武艺傍身,定是祖师爷显灵,派你来助我等完成这琉璃宝塔!”
张一斌哭笑不得,只能含糊应付。他和陈文昌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后怕和庆幸。
众人渐渐散去,工棚重归宁静,只留下满地狼藉。
陈文昌长长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卷羊皮纸和木片,心有余悸:“吓死爹了……斌子,你刚才可真帅!不过这下算是把东厂得罪狠了。”
张一斌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臂,眉头却并未舒展:“麻烦还在后头。重点是这东西,”他指向羊皮纸和木片,“结构图虽然重要,但这些密码不解开,恐怕找不到最关键的入口。”
他将那几片薄木片再次拿到月光下,仔细端详。经历了刚才一番打斗,他的心神似乎更加敏锐。忽然,他发现其中一片木片的边缘,在特定角度的月光照射下,显现出几道极淡极细的、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刻痕。那刻痕并非符号,反而更像是一幅微缩的、指向明确的……星图?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繁星满天,银河璀璨。
“文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我们一直想错了。解读这密码的钥匙,可能不在纸上,也不在人间……”
“儿在天上?”
陈文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星空,一脸茫然。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工棚外的阴影里,仿佛有更多的眼睛在暗中窥视。鲁班匣的秘密初现端倪,却引来了更深的谜团和更迫近的危险。那张神秘的星图刻痕,究竟会将他们引向何方?东厂此番受挫,接下来又会使出怎样阴狠的手段?所有的疑问,都悬在了这沉沉的夜色之中,等待着黎明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