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林梢，带着山涧特有的凉意。沈清辞望着篝火跳动的火苗，方才她说完自己与那伙黑衣人结仇的缘由，本以为景遥会像往常一样沉默，或是淡淡说句“小心为上”，却没料到他竟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郁。
“你说仇恨像毒藤，缠得人喘不过气，”景遥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深处，仿佛透过火光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倒觉得，仇恨更像副枷锁，锁住的不只是仇人，还有自己。”
沈清辞微怔，她认识景遥三年，他总是清冷寡言，像座捂不热的山，从不愿提及过往。此刻他主动开口，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安静地等着下文。
“我出生的地方，在昆仑山脉深处的一个村寨，”景遥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们族人名叫‘守印人’，世代住在封印着上古凶兽的祭坛旁。从我记事起，族里的孩子就要学拳脚、练符咒，长辈说，我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是用来给那道封印当最后一道屏障的。”
他抬手拨了拨篝火，火星噼啪溅起，映在他眼底，竟有了几分温度。“我阿爷是当时的族长，他总说，守印人不需要情绪，只需要守住本分。可我小时候皮，总偷偷跑到祭坛后面的林子里捉兔子，每次被他发现，就是罚跪三天三夜，膝盖磨得全是血泡，他也从不看一眼。”
说到这里，他嘴角竟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铁石心肠。祭坛的封印每百年就会松动一次，那时候需要最强大的族人献祭精血，才能重新稳固。他罚我，是怕我将来不够强，连献祭的资格都没有。”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揪，轻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就出事了。”景遥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草叶，“那年封印松动得比往常早，族里的长辈们都说不对劲，可谁也没料到，是我阿弟……他偷偷摸去祭坛玩，碰到了用来加固封印的镇魂灯。”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沈清辞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灯一灭，封印瞬间裂开道口子，凶兽的戾气涌出来，第一个就卷走了我阿弟。阿爷带着族里所有成年男子冲上去，用身体堵住裂口，让我带着剩下的孩子跑。”
“我跑了。”景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可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山崩地裂的声响，回头看时，整个村寨都被黑气吞没了。那些从小教我练拳的叔伯，总偷偷给我塞糖的阿婆，还有永远板着脸的阿爷……全都没了。”
沈清辞屏住了呼吸，她能想象出那画面有多惨烈，也能体会到少年景遥当时的绝望。
“后来我才知道，守印人的血脉里都带着封印的印记，长辈们牺牲自己，是想用最后的精血暂时稳住裂口，给我争取时间。”景遥抬起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印记，平时藏在衣袖里根本看不见，“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咒，只要我活着，就要找到彻底封印凶兽的方法，这是他们用命换给我的‘赎罪’使命。”
他低头看着那道印记，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怨怼，只有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平静。“刚开始那几年，我恨过。恨阿弟调皮，恨自己没用，甚至恨那些长辈为什么把这担子扔给我。可后来在江湖上漂泊，见过太多人为了仇恨毁掉自己，才慢慢想明白——”
他转头看向沈清辞，目光清亮，像被洗过的星辰：“仇恨是枷锁，背着它走不远。但责任不一样，它能变成铠甲，护着你往前走，哪怕路上全是刀山火海。”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天边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景遥将最后一根木柴扔进火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该赶路了。”
沈清辞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总是清冷疏离的景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他肩上扛着那么重的过往，却走得比谁都稳，原来真的有人能把枷锁，活成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