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绍杰预想了多种可能。
林向东可能会因被轻视而愤怒,也可能因顾忌郝敬忠的关系而陷入沉思,甚至可能会责怪他接待不力。
然而,林向东的反应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听完他的汇报,林向东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担忧,平静得像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汇报。
林向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文件上,淡淡地说:“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见魏绍杰还站在原地,他才抬起头,目光平静看向魏绍杰:“以后所有招商事宜,无论对方是谁,背景如何,统一按照集团制定的流程执行。符合条件,我们欢迎合作;不符合,或者不愿意遵守我们规则的,一律按弃权处理。”
魏绍杰瞬间就懂了。
林向东这不是在犹豫,更不是在妥协,他是根本没把周东成,连同他背后的杨明齐,甚至可能对郝敬忠的这层关系,都保持着一种并不畏惧的态度。
林向东要在东升树立起绝对的、不容挑战的“规矩”。
但是魏绍杰深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他眼珠一转,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老板的关切,和对局势的担忧,他试探着问:“林总,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我也绝对服从,坚决执行!只是……我担心,万一,周东成回去添油加醋,杨明齐又去找了郝市长,郝市长那边要是问起来,或者施加点压力……我们会不会不太好办?”
这是他作为下属的“本分”,提醒老板可能存在的风险。
林向东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起眼,目光深邃如潭,嘴角似乎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
他看着魏绍杰,声音平稳:
“郝市长是个明白人。”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分量充分沉淀,“他不会,也不应该为了亲戚这么一丁点生意上的事情,亲自出面,来为难我们这些严格按照市场规矩办事的民营企业。那样做,格局太小,反而落了下乘,与他大力支持本土优质企业的公开表态相悖,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魏绍杰听着这话,看着林向东那笃定自信的神情,心中豁然开朗。
林向东这不仅是在坚持原则,更是在进行一次精准的政治判断和心理博弈。
他赌的是郝敬忠的政治智慧和爱惜羽毛,赌他绝不会因小失大,为了表弟的生意而损害自己精心维护的官员形象,和政策连续性。
同时,这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东升集团的成功,靠的是市场、是产品、是规矩,而不是依附于任何权贵。
即便是市长的亲戚,也不能坏了东升的规矩!
“我明白了,林总!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您放心!”魏绍杰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他越发觉得,跟着这位年纪虽轻,却深谙权谋、魄力惊人的老板,前途无量啊。
……
周东成从东升集团回来,一路上的心情和他乘坐的轿车一样,轻快张扬。
他踩着得意的步子,踏进了明发商贸的办公室。
杨明齐正在打电话散货,想要清掉库存,然后给东升云泉腾位置。
见周东成回来,杨明齐立刻问道:“东成,怎么样?事情谈得还顺利吗?”
“姐夫,我出马你还不放心吗?”周东成志得意满地一笑,随手将车钥匙扔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已经将代理权牢牢握在手中。
“基本搞定了!那姓魏的经理,客气得很,一听郝市长的名头,态度那叫一个恭敬。云海地面上,谁不知道咱们和郝市长的关系?他林向东一个做生意的,能不给这个面子?”
他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继续吹嘘道:“我看啊,他们那个什么公开招商,就是装装样子,走个过场。真正有分量的,像我们这样的,还不是私下里一句话的事?姐夫,你就等着签合同吧!”
杨明齐听他这么说,嘴角也扬起笑容。
只要能拿下东升云泉的代理权,他就能继续赚钱。
然而,就在杨明齐坐下来,准备继续打电话时。
办公室里的座机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周东成离电话近,随手拿了起来,语气还带着之前的倨傲:“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了魏绍杰那熟悉而带着职业性歉意的声音:“周先生,您好,我是东升集团的魏绍杰。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魏经理啊,什么事?”周东成心情不错,语气也显得“宽宏大量”。
“周先生,是这样的。”魏绍杰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出来,也落入了旁边凝神细听的杨明齐耳中,
“关于代理权的事情,我刚刚又特意向我们林总请示汇报了一下。林总的意思呢,还是非常重视与贵公司的合作机会,但是……这个流程,恐怕还是必须要走的。这是集团定下的规矩,林总强调,对所有合作伙伴都必须一视同仁,希望您能理解。”
周东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他皱起眉头,语气立刻变得不善,带着质问:“魏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林总,他不知道我们和郝市长的关系吗?”
他特意再次强调了“郝市长”三个字,试图用这面大旗压垮对方所谓的“规矩”。
电话那头的魏绍杰仿佛能想象到他难看的脸色,语气更加“诚恳”和“无奈”:“周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林总当然清楚。但是……我们林总立下的规矩,在公司里是铁律,从来是不能改的。我一个小小的经理,人微言轻,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他话锋一转,给出了一个看似退路,实则毫无意义的建议:“要不这样,周先生,麻烦您明天有空再亲自过来一趟?我这边把报名表和相关资料都给您准备好,咱们按流程把名报上,后面的事情,我们再慢慢推进,您看怎么样?”
这彬彬有礼却寸步不让的回应,像是一记软钉子,让周东成憋了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也懒得再跟魏绍杰废话,没好气地说了句“知道了!”,便“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陡然变得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