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发商贸有限公司的办公室里，杨明齐对着上个月的销售报表，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那根代表销售额的蓝色柱状图，像是被人拦腰砍了一刀，陡然下跌，显得格外刺眼。
而旁边仓库刚刚送来的库存清单，更是密密麻麻，压得他非常暴躁。
作为代理，厂家每个月的压货量非常大。
现在又是旺季。
旺季居然会有库存，这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东升云泉……”他咬着牙，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家突然冒起来的企业，以及他那位居高位的表兄郝敬忠。
就在不久前，郝敬忠一句话，云海市政府系统的会议用水、日常采购，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都换上了东升云泉的标签。
这本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他杨明齐这片依靠政府订单生存的小池塘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代理的那些知名品牌矿泉水，原本靠着政府渠道走得顺风顺水，如今却大量积压在仓库里，资金无法回笼，渠道商怨声载道。
最让他憋闷的是，郝敬忠换水之前，连一声招呼都没跟他打。
那可是他亲表兄！
于公，他理解领导需要扶持本地标杆企业；于私，他觉得郝敬忠至少应该提前知会一声，让他有个准备，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可这话，他只敢在心里翻腾，是万万不敢拿到郝敬忠面前去说的。
他烦躁地将报表摔在桌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脸色更加阴郁。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带着点莽撞的敲门声。
“进来！”杨明齐不耐烦地喊道。
门被推开，他的小舅子周东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打探到消息的兴奋。“姐夫！东升集团正式对外发布公告，要招代理商了！”
杨明齐精神微微一振，随即又沉下脸：“他们现在势头正猛，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
“怕什么！”周东成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倨傲，“有姐夫你这层关系在，郝市长一句话的事，这代理权还能落到别人手里？我看，他们这公告，说不定就是走个过场，做给别人看的。”
杨明齐吸了口烟，没有立刻接话。他心里也存着这份侥幸，但又隐隐觉得，能把企业做到这个地步，让郝敬忠都亲自去站台的林向东，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他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东成，你替我去东升跑一趟，先探探他们的口风。态度……稍微客气点。”
“明白，姐夫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周东成嘴上应着，眼里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在他想来，抬出郝市长的名头，在云海这块地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
东升集团，行政部经理办公室。
魏绍杰刚送走一位前来咨询代理事宜的客户，揉了揉眉心。
招商公告发布出去之后，他的办公室和电话就几乎没闲下来过，各路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魏经理，明发商贸的周东成周经理，想见您。”
明发商贸？
魏绍杰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之前林向东的交代，他定了定神：“请他进来。”
门被推开，周东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目光在魏绍杰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最后才落到魏绍杰身上。
“魏经理是吧？幸会。”周东成伸出手，随意地握了一下，随即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杨总派我过来。”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却又刻意加重了语气补充道，“郝敬忠副市长，是我姐夫的表哥。”
“哎呦，周经理，久仰大名！”魏绍杰脸上瞬间绽放出热情洋溢，甚至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笑容，亲自去给周东成泡茶。
他心里却暗骂一句：“和传闻一样，狗仗人势的东西，这做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背后有人。”
几句毫无营养的寒暄过后，周东成便失去了耐心，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魏经理，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绕弯子了。东升云泉现在火得很，这代理权呢，我看就直接给我们明发商贸做吧。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政府供应，渠道、能力，都没得说！”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一点声音，却更显倨傲：“至于流程什么的，走个过场，意思意思就行了。以前市政府的单子是怎么操作的，你们这单子就还怎么操作，保证给你们服务得妥妥帖帖，不出半点纰漏。”
魏绍杰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堆起更加为难的神色，搓着手道：“周先生，您和杨总的能力、背景，我们当然是百分之百信得过的！能跟您二位合作，那是我们东升的荣幸！只是……”
他话锋一转，露出苦笑道，“只是这次招商，是我们林总亲自拍板定下的规矩，要求所有意向合作方，都必须严格按照统一的流程来，强调公开、公平、公正。您看，是不是也麻烦您这边，按流程先报个名，提交一下公司的资质和方案资料？也就是走个形式嘛。”
“流程？”周东成一听，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魏经理，你跟我讲流程？”
他嗤笑一声，用带着轻蔑的目光看着魏绍杰，“市政府那么大的采购项目，流程不比你们这小公司复杂一百倍？不照样是我们家做的！招标文件里每一个标点符号代表什么意思，我们都门儿清！现在主动来找你们谈，是给你们面子，大家走个形式，皆大欢喜就行了，你们还真要搞那么复杂？”
这番话极其无礼，饶是魏绍杰江湖阅历丰富，养气功夫不俗，此刻也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强行把那句骂娘的话咽了回去。
只见魏绍杰深吸一口气，再次挤出职业化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谄媚，连忙起身给周东成的茶杯续水：
“周经理您别生气，千万别动怒！消消火，喝口茶顺顺气。”他陪着小心，“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更不敢不给您和杨总面子！这、这实在是公司的死规定，林总三令五申，我们下面这些办事的，人微言轻，是真的不敢违背啊……要不，您回去和杨总再商量商量？”
他好话说尽，几乎是用半劝半哄的方式，才把怒气冲冲、嘴里还不干不净抱怨着的周东成暂时送出了门。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魏绍杰脸上那谦卑热情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片刻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径直走向林向东的办公室。
在林向东的办公室里，魏绍杰将周东成到访的经过，原原本本，并且不可避免地带着个人情绪、添油加醋地转述了一遍。
他重点描绘了周东成如何嚣张跋扈，如何不把东升放在眼里，如何张口闭口“我姐夫的表哥郝市长”，试图用权势压人。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向东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