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空走了。
不是拂袖而去，也不是被人架出去的。
是他自己，在唐伯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出陈家别墅的大门。
他佝偻着背，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草，没有半分生气。
从客厅到门口，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他却走得比一辈子还长。
他没有回头。
不敢，也不能。
陈东来就站在客厅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曾经需要他仰望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
没有胜利者的快意，没有复仇的喜悦。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因为他知道，从林先生开口的那一刻起，他跟孙长空，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孙长空穷其一生追逐的财富和地位，在林先生那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他陈东来，有幸成了那个传达神谕的人。
“东来……”王雅走过来，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她的手还有些凉。
客厅里那股死寂的压迫感，还没有完全散去。
地上那个摔开的锦盒，那幅露出一角的《竹石图》，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荒诞。
陈东来回过神，他没有去看地上的古画，而是转身，对着楼梯的方向，再次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拿出手机，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
那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狂热的崇拜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锐利。
“喂，王律师吗？召集你最好的团队，立刻来我这里。对，所有人，放下手头一切工作，立刻！马上！”
“我要你们在一个月之内，合法合规地，完成对孙氏集团所有产业的收购。资金不是问题，我只要结果。”
“什么？孙氏集团？”电话那头的王牌律师显然被这个消息砸蒙了。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孙家。”陈东来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对方会全力配合，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流程走到完美，不要留下任何瑕疵。”
挂断电话，他又拨出第二个。
“老张，是我。通知公司所有高管，准备接手孙家的盘子。对，你没听错。一个月，我要江南商界，只有一个声音。”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一道又一道指令发下去。
陈东来站在客厅中央，仿佛一位正在排兵布阵的将军。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王雅在一旁听着，看着丈夫那张熟悉的脸，却感到一阵阵的陌生。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东来，你……你真的要这么做？把孙家赶尽杀绝？他毕竟……”
“他毕竟什么？”陈东来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他请阎王来杀我们的时候，想过给我们留活路吗？”
“可……可林先生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用做得这么绝吧？给他留点体面，也算是……”
“糊涂！”
陈东来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上前一步，抓住王雅的肩膀，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雅儿，你还没明白吗？这不是生意，不是斗气！这不是我陈东来要吞并他孙长空！”
“这是林先生的命令！”
他指了指楼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颤音。
“神明开了金口，说要孙家的产业。我作为凡人，能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完美地，把这件事办好！办得漂漂亮亮！”
“你说的体面？我给他留体面，就是对林先生的不敬！林先生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我陈东来优柔寡断，办事不力！他会觉得我连他随代的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我们家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们的命，都是林先生给的！这点小事如果办砸了，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王雅被他这番话说得脸色发白，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看着丈夫眼中那混杂着敬畏、狂热与恐惧的复杂光芒，终于明白，她的丈夫，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或者说，他找到了自己新的位置——神明的使者。
陈东来看妻子的表情，知道她懂了。他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一些。
“雅儿，记住。以后在林先生面前，收起你那些凡人的善心和同情。我们该想的，不是别人怎么样，而是怎么才能让林先生满意。”
“他老人家高兴了，我们陈家，才能真正地，万世永昌。”
说完，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幅《竹石图》连同锦盒一起捡起来，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那不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是一件碍事的垃圾。
因为林先生说了，他不喜欢。
……
二楼，主卧。
林羽正靠在松软的床头，手里拿着手机。
楼下发生的一切，那些足以让整个江南商界地震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却懒得在意。
对他而言，孙长空也好，陈东来也罢，都只是随手落下的一颗棋子。
他解决了麻烦，给了陈东来一个甜头，仅此而已。
至于陈东来怎么去执行，孙家的下场有多惨，他毫不关心。
他只是不喜欢被人打扰。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是周语汐。
头像是一个可爱的卡通猫咪。
周语汐：在干嘛呀？今天又没来上课，想你了。(`?w?′)
林羽看着屏幕，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那股主宰一切的漠然和冰冷，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
林羽：刚吃完饭，有点闲。
消息几乎是秒回。
周语汐：吃了什么好吃的？是不是又在吃山珍海味呀，大款？[坏笑]
林羽笑了笑。
林羽：扬州炒饭。
周语汐：(°ー°〃)
周语汐：就吃这个啊？也太简单了吧，陈叔叔没给你做好吃的吗？
林羽：做了，太多了，看着烦，就让他们撤了。
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周语汐：……好吧，你高兴就好。那下午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出来逛逛？
林羽想了想。
楼下的事情已经交代下去，陈东来会处理好一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来烦他。
确实有点无聊。
林羽：好，去哪？
周语汐：嘻嘻，你来我们学校这边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林羽：行，一个小时后到。
放下手机，林羽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站起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工人们正手脚麻利地将那张石凳和周围的草皮全部换掉，仿佛要抹去孙长空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一个商业帝国正在崩塌，另一个正在崛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因为觉得有点无聊，准备出门和女朋友约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