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青石铺就的官道上已响起整齐的脚步声。陈望带着二十名排查队员,踩着露水出发时,腰间的铜尺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把刻着“量准、记实”二字的尺子,是他父亲传下来的,据说当年修靖海桥时,就靠它量出了桥墩的精准尺寸。
“今日重点查三条道:通矿场的黑石路、连粮仓的黄土坡、接码头的芦苇荡栈道。”陈望站在岔路口,展开羊皮地图,指尖划过标注着红圈的破损点,“矿场的铁砂要运出去,粮仓的米要送进城,码头的盐要散到各村,这三条道断不得。”
队员们应声散开,每人背着竹篓,里面装着麻绳、木尺、炭笔和油纸——麻绳测路面倾斜度,木尺量裂缝宽度,炭笔在油纸册上画草图,遇着重大破损,还要用红漆在路边做标记。
一、黑石路:铁砂碾出的深辙
黑石路是通矿场的咽喉,路面铺着从黑石岭采来的玄武岩,坚硬耐磨,却经不住矿车常年碾压。陈望刚走半里地,就被路面的深辙绊了个趔趄。蹲下身量了量,辙痕深达三寸,边缘的石块已松动,像豁开的牙床。
“这是昨夜最后一趟矿车压的。”赶车的老把式王老汉赶着空车回来,见他们量辙痕,叹着气说,“拉满铁砂的车重逾千斤,再好的石头也经不住这么啃,前儿就有辆马车在这儿崴了轴,耽误了半日光景。”
陈望让队员们分段排查,自己跟着王老汉往矿场走。行至中段,发现一处桥面石板断裂,露出底下的木梁,缝隙能塞进拳头。他趴在桥边往下看,梁木已霉黑,用手一戳就掉渣。“这桥叫‘承重桥’,原能扛三辆重车并行,现在怕是一辆都悬。”他让队员在桥柱上刷了道红漆,旁边补了行字:“限单车道,禁重车”。
晌午歇脚时,队员们汇总的油纸册已记满了:黑石路全长七里,有十六处深辙、三座危桥、七段路基塌陷。陈望用炭笔在地图上圈出最险的五处,其中“鹰嘴崖”路段最让人揪心——外侧路基塌陷了半丈宽,底下就是深沟,矿车稍偏就可能坠崖。
“先垫碎石填辙痕,危桥搭临时木架,鹰嘴崖得垒石墙护路基。”陈望在册子上列物资清单:“碎石要二十车,松木五十根,石匠班子得调三个过来,先把崖边的墙砌起来。”
二、黄土坡:雨水冲开的沟壑
转场去黄土坡时,天阴了下来。这条路是粮仓往城里运粮的主道,黄土层厚,一遇雨天就泥泞难行。前几日刚下过雨,路面被马车碾出的“搓板路”上积着水洼,深的能没过脚踝。
“昨儿张大户的粮车陷在这儿,雇了八个壮汉才拽出来,一袋米浸了水,心疼得直骂娘。”路边田埂上,看渠的李伯搭话道,“这路得垫砂石,不然梅雨季一到,怕是要断行。”
陈望蹲在水洼边,抓起一把黄土攥成团,松开手,土团立刻散成粉末。“黏性太差,渗水又慢,得掺石灰和砂石改良土壤结构。”他让队员量了量路宽,又估算了长度,“从坡底到坡顶三里地,至少得铺半尺厚的砂石,还得挖排水沟,把水引到两侧的农田里——既能排涝,又能浇地,一举两得。”
排查到坡顶时,发现一处急弯被雨水冲开了条深沟,沟边的老槐树歪歪斜斜,树根裸露在外。“这树得挪,不然风一吹倒在路上,堵了粮道事小,砸了人就糟了。”陈望让队员标记好位置,“挪到沟边当护坡树,还能固土。”
队员们的油纸册上,黄土坡的问题清单越来越长:十二处积水洼、五段冲沟、两处塌方、七棵挡路的危树。陈望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在清单末尾加了行字:“优先调砂石,梅雨季前必须完工,否则粮运要出大岔子。”
三、芦苇荡栈道:腐坏的木梁
夕阳西斜时,排查队钻进了芦苇荡。栈道架在沼泽上,用松木做梁、青竹做栏,是码头往各村运盐的捷径。走在上面,脚下的木板“咯吱”作响,像随时会散架。
“上个月有个挑盐工掉下去了,幸好水不深,捞上来呛了好几口泥。”守栈道的老周划着小船过来,指着脚下的木板叹气,“这木梁泡在水里三年就朽,去年换了一半,今年又坏了。”
陈望踩了踩木板,果然一踩一个坑,指甲抠进木缝,能掏出朽木渣。他让队员趴在栈道边,用长杆探水下的梁木,发现近半数已腐成海绵状,轻轻一捅就断裂。“这得全换,松木不经泡,得用铁力木,虽贵点,但能挺十年。”
更麻烦的是栈道中段的“摇晃桥”,原本是方便芦苇荡里的农户穿行,如今铁链锈得发红,木板缺了好几块,风一吹就左右摆。“这桥得拆了重造,换成石墩桥,不然挑盐的过这儿,吓都吓破胆。”陈望让队员在桥桩上刷了三道红漆,这是最高级别的警示,意味着“禁止通行,立即抢修”。
暮色四合时,芦苇荡的排查总算结束。油纸册上记着:栈道全长五里,需更换木梁三十根、木板两百块,拆建摇晃桥一座,还得清淤——沼泽里的淤泥快漫上栈道了,再不清理,木梁烂得更快。
四、汇总方案:排兵布阵抢工期
回到总署时,陈望的靴子灌满了泥,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泡了壶浓茶,就着油灯整理三份排查清单,在羊皮地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红圈是“即刻修”,黄圈是“限期修”,蓝圈是“计划修”。
“黑石路的鹰嘴崖、黄土坡的积水洼、芦苇荡的摇晃桥,这三处红圈必须三天内动工。”陈望对着赶来的官吏们敲了敲桌子,“矿场的铁砂关乎农具打造,粮仓的米关系百姓口粮,码头的盐牵扯千家万户,哪一样都耽误不起。”
官吏们围着地图议论开来:
- 工头老刘拍胸脯:“石匠班子我来调,鹰嘴崖的石墙我包了,三天保准砌好。”
- 粮官赵先生急道:“黄土坡的砂石我去催,码头刚到了一批,优先调过去。”
- 盐商代表周掌柜点头:“铁力木我捐十根,摇晃桥的石料我来运,不能让挑盐的兄弟再担风险。”
陈望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喝了口浓茶,喉间的干涩舒缓了不少。他拿起父亲传下来的铜尺,在地图上比划着:“黑石路先垫辙痕、护鹰嘴崖,再修危桥;黄土坡同步铺砂石、挖水沟;芦苇荡先拆摇晃桥,再换木梁。三路人马齐头并进,谁也别偷懒。”
窗外的月光照进总署,在地图上投下一片清辉。陈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将三份油纸册仔细收进木盒——这不仅是破损清单,更是千家万户的生计所系。明天一早,这些清单就会变成调令,带着工匠、物资奔向三条要道,而他,还要跟着去督工,直到每一处破损都修复如初,每一辆车、每一个挑夫走过时,都能踏实放心地说一句:“这路,稳当。”
夜色渐深,总署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的灯塔,照着那些即将被修复的要道,也照着道上往来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