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压得整个神海道都矮了一截。
海月千代那句话落下时，天地仿佛一起屏住了气。那双仿佛从深海最底处浮上来的蓝色眼瞳，一瞬不瞬地锁在玲华身上，带着一种连海潮都要随之翻转的恨意。凛和正则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仁则下意识握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玲华缓缓睁开了眼。
她一直静坐在断墙前，像在与这片废墟一同沉入沉默之中。此刻，她睁眼的动作极慢，却比任何骤然拔刀都更让人紧张。那是某种被压下很久的东西，终于从黑暗里抬起头来的感觉。她站起身，雨水始终没有打湿她的和服，转过身来，目光平直地对上海月千代。
「……是我。」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近乎温和，「当年的神海道，是被我亲手毁掉的。」
仁心里一紧，本以为她会否认，会反驳什么，可玲华只是坦然承认。
海月千代脸上的冰鳞在雨光里亮了一刹，她没有惊讶，只有杀意更加凝实：「你承认，就好。」
她赤脚踏前一步，雨水自动从她足下分开，如同一条河流被强行改道。「那我的问题，就简单了。」
仁察觉两位异津神间的气息正在急速升腾，毫不迟疑。他走到凛与正则身边，低声道：「走，太近不安全。」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三人瞬间被挪移到数百步外的废墟高台上。落地后，仁抬头望向战场中央，语气沉稳：「待在这里，安全距离够了。我们在这儿看清局势就行。」
海月千代并没有管被挪走的人类，她只向前迈了第二步。雨水在她周身形成一道看不见的环流，冰冷得像要把空气一起冻裂。
「黑曜妖后，你还有最后遗言吗？」她语气不带起伏。
玲华静静看着她，雨水落到肩头前三寸便被影子轻轻托开，连她的发梢都未被淋湿半分。「如果你必须动手，我不会逃。」她的声音低而稳，「神海道的事，是一场悲剧。两百年来，我后悔至今。」
「后悔？」千代冷笑了一声，声音却仍然低沉而冷静，「你一夜之间毁了神海道，屠杀了那座城里的一切——然后跟我说，你后悔？」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条冰霜轨迹，雨水沿着轨迹凝成冰花，瞬间冻结。
「那我斩下你的头，再把黑曜淹进海底。」她淡淡道，「之后，你可以慢慢后悔。」
玲华听完，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把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放下了。
「这样啊。」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一瞬间就回到了仁最熟悉的那个模样——不是妖后，也不是受伤的少女，而是冷静到可怕的女王。「那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她脚下的影子炸开。
黑雾从地面涌起，绕着她的身躯盘旋而上，像是一朵反向盛开的黑莲。她原本人类的身形在雾中被拉高、放大，和服的纹样被拉长，却没有丝毫失真。那黑金的布料像夜空被人为拉扯，一路升至高空，最后凝固成巨大的身躯——玲华的异津神形态，在神海道上空重新显现。
与海月千代截然不同的神性压迫，瞬间笼罩整个废墟。
仁的视线从千代移到玲华身上。一个是白发冰鳞的界海妖后，一个是黑金影光的破灭女神，两位异津神面对面站在这片死去的城市里，像是传说与罪孽同时回到了现世。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
海月千代率先出手。
她抬起手，五指缓缓张开。那一瞬间，整个神海道上空的雨滴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停在半空，没有再落下分毫。每一颗雨滴都微微抖动，发出极微弱的冰裂声，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同时结成冰。
形成密密麻麻、悬浮在空中的冰锥。
那些冰锥并不细，它们粗如长枪，尖端却锋利得仿佛能刺穿空间本身。霜气从每一根冰锥上往外散，连空气都被冻出了一圈圈涟漪。
凛倒吸一口冷气：「……她把整个雨都冻结了……」
千代轻轻一抬手，所有冰锥立刻调转方向，尖端齐齐指向空中的玲华。下一瞬，她只说了一个字：「去。」
密集的冰锥雨以超越常理的速度朝玲华暴射而去，仿佛天空落下的不是雨，而是一片由冰组成的枪林。
仁只觉得眼前一白。
然而，在冰锥即将撞上玲华的那一瞬间，她抬起了手。
那不是影，也不是之前单纯的金色屏障，而是一道如同裂纹般从她指尖扩散的白光。
那光线不是刺眼的，而是带着一种扭曲现实的感觉——仿佛世界的线条在那一刻被她轻轻拧了一下。白光在她身前展开，如同一面极薄、极平静的幕墙。
仁远远看着那道光，胸口猛地一沉，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在时间尽头的时空里看到的幽冥华——一个未来的玲华的版本——使用的扭曲现实本身的力量。
第一根冰锥撞上白光，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变成普通的水滴，从空中滑落。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数百根冰锥密集撞上那道白光，却无一例外地被迅速溶解，落下的只剩再普通不过的冷雨。
海月千代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很快归于冷静。
她微微眯起眼睛：「……你确实很强。」
玲华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看着那层白光被冰锥撞散成一片雨雾后，微微扬起下巴，像是有点得意，又像是刚刚展示了什么漂亮的技艺。
玲华抖了抖手腕，白光如同被人从空气中擦干净一样，一点痕迹都不剩。她微微歪头，笑意带着一丝轻快，仿佛刚刚只是在试用一件新的玩具：「这个啊，是我最近刚学会的能力。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仁差点没控制住笑意与心慌交杂的情绪。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问「好不好看」？
千代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那不是难以置信，而是被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实实在在地惹恼了。她周围的雨水猛地炸开，碎成一圈冰霜雾环，瞬间又被她的意志重新收束。
「不要太自负了，黑曜妖后。」她的声音像从冰裂里挤出来的冷气，「挡下刚才那点小玩意儿，并不代表你能承受接下来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左手，那五根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五道弧线。
立刻，有五处地面上的积水像被触动的脉搏一般向上隆起，凝成五团正在旋转的小型水旋风。
几息之间，这些水旋风的中心变得坚硬，表面爬满了六角形的冰纹，最终冻结成五根粗如树干的冰柱。
那五根冰柱缓缓升空，环绕在她身周旋转，拖着尾部的冰霜，像五颗正在进行轨道调整的寒星。
正则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刚才那已经够可怕了，她现在……还没认真？」
「还远着呢。」凛喉咙发干，勉强咽了口水，「那五根冰柱……每一根放下来都够毁一座城。」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天空又出现了变化。
千代的上方，云层突然向内塌陷，中心冒出一团异样的蓝光。
光芒在云中旋转，凝聚为一个巨大的、逆向生长的冰尖——那是主锥，比刚才所有冰柱都要大数倍，尖端直指天地之间的某个看不见的焦点。
五根冰柱像受到召唤般，开始一点一点向上靠拢。
它们在接触主锥时，表面的冰纹被迅速抽空，连带着那股寒意一起被吞入上方这根巨锥之中。
与此同时，主锥体积快速膨胀，冰晶内部隐约可见海潮的流动以及未知的符文闪烁。
「她这是……五术同源，叠在一击里……」凛声音发抖。
仁也硬生生咬住了嘴唇。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一击已经触及了神之权能的极限，是那种「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绝不能硬接」的攻击。
千代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头顶的冰锥，然后缓缓伸出手，指尖对准半空中的玲华。「接着吧。」她的声音不高却传得极远，「如果你想有资格炫耀，就看看你能不能挡住‘’冰天枪雨?霜牙破界。」
冰锥在那一瞬间从空中消失。
只剩下一道白得刺目的轨迹，如同整块天空被某种东西连根撕下，狠狠砸向地面。空气被挤压的哀鸣声连成一片，废墟上空的雾在那一刻被硬生生冲散。
玲华再次抬起双手。
白光再次从她指尖扩散开来，这一次比之前更宽更亮，甚至在那片幻白之中有微弱的金光闪烁。她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这一面屏障上——仁能从远处看到她肩背的线条明显紧绷，连那一向显得随意的姿态都收拾得无比严谨。
巨锥砸上了白光。
这一次，声响不再温和，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在叫」。
肉眼可见的波纹从撞击点向四面八方扩散，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震出了纹路。白光在接触处不断侵蚀冰面，冰晶成片成片塌落，化为无数冷雨。然而冰锥太大，太重，且承载着千代的完整意志，其下坠的速度与力量远超刚才那些冰矛。
白光被压得向后弯曲，如同一块被人用力按压的薄片，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贴上了玲华的胸口。她的脚倒退了半步，——不是用来攻击，而是用来稳住身形。她咬紧牙关，手臂上原本优雅的线条在这一刻绷出极具力量的弧线。
「挡得住吗……」正则屏着气，不自觉地低声问。
「她不会硬接到底的。」仁低声说，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讲。
果然，在白光即将承受不住整根巨锥压迫的最后一瞬间，玲华突然收缩了一只手，将那面光墙向一侧扭转了一寸——那寸看上去微不足道，然而却改变了整个结果。冰锥的轨迹被硬生生偏斜，擦着白光的边缘滑了过去。
同时，玲华整个身子向相反方向侧开，将自己从正面撞击的路线里拉开。
但终究还是迟了一点。
仁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极亮的白线，从视野中掠过。紧接着，半空中炸开了一团黑金色的血雾——那是玲华的血。
巨锥从她的右侧擦身而过，带走的不只是衣袖，还有她右肩的一大块血肉。那道伤口在空中清晰可见，从肩口一直斜着划到上臂，边缘处影丝不断向外冒出，又努力将伤口勉强缝合。
巨锥最终砸在远处的废墟之中。
整个神海道都在那一刻晃动了一下。被撞中的那片城墙连同其后的屋基一起爆裂开来，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碾碎，尘土与冰屑混合着水雾腾起，将那一带彻底吞没。等烟尘散去时，那一片地方已经陷下了一大块，变成了不规则的冰蓝色大坑。
凛几乎整个人都向前扑了一步：「玲华大人——！」
正则伸手拽住他，死死按在断墙后：「冷静！你冲过去只会被瞬间淹死在他们的气息里！」
仁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正则说的是事实，可看见玲华肩口那夸张的伤口时，胸口那种绞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异界妖后居然是我的青梅竹马qq粉丝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