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海道的废墟在傍晚的薄雾中显得格外荒凉。两百年的风雨足以吞没一座曾经繁盛的城池,如今断裂的石碑和残破的楼阁只剩一部分露出在杂草间,像被时间啃食殆尽的骨骸。
仁踩过覆满青苔的石板路,慢慢走向废城边缘那片被临时整理过的古行脚庵。那里本来只剩下半截屋檐和几根烧黑的支柱,但被凛和正则简单修整过,加上一堆燃着的营火,竟成了荒野中一处像样的歇脚点。
火光摇曳着映在断墙上,凛坐在一块倒塌的石块上低头削着木棍,动作专注一如既往;而正则则在一旁检查他的武士刀,按着刀柄轻轻摩挲,那是武士闲时习惯性的动作。两人都显得疲惫,但保持着时刻待命的警觉,完全不像是在休息。
直到仁踏入营地的那一刻。
凛最先抬头,眼睛倏地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而正则则是眉头先皱了一下,随后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凛最先抬头,眼睛倏地睁大,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位从黄泉归来的同伴,而正则则是眉头先皱了一下,随即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步跨前,几乎失声地问:「仁?你……回来了?」那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震动与喜意。凛也急忙站起身,声音比正则更急切:「那……玲华大人呢?她……她也一起回来了吗?」
仁抬手示意他们冷静,跨过火堆坐在两人中间。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阴影气息,让凛和正则瞬间意识到——仁解决的绝不是普通的危险。
仁深吸一口气,让胸腔的紧绷松开了一寸,随后露出一个疲惫却真心的微笑:「玲华回来了。她已经平安回到世原。」
凛和正则几乎同时愣住。凛像是被一阵风击中似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却遏着声音问不出更复杂的话,只挤出一句:「她……真的回来了……?」
正则则低下头,握紧拳头,那是武士面对天赐喜讯时最本能的感恩。
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太好了……多亏你们能平安归来。仁……谢谢你。不论你们经历了什么,你能把玲华大人带回世原……我们都心怀感激。」
仁摇了摇头,不想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做到什么了不起的事。他的声音平稳但略带疲惫:「别谢我。我们只是……从伊邪那美的手中逃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眼神明显沉了几分,「不过……现在还远远谈不上安全。世原还有更大的危险,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凛与正则被他那句“还有更大的危险”震住,却没有追问。
凛还是小心问道:「那……玲华大人现在在哪里?她……没事吧?」
仁点头:「她现在正在处理天守那边的事。等忙完,会直接来找我们。她让我们先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凛松了一大口气,像被巨石从心头移开,露出完全的轻松神情。她轻声说:「玲华大人……真的回来了……我们……世原也许还有希望。」
营地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断柱的声音。
雾气也开始在废墟间往上浮,像是几百年前的亡魂仍旧不愿散去。
凛在火边坐下,抱着膝盖,仰头望向那片被藤蔓和野草吞没的废城轮廓,轻声道:「神海道……以前真的很繁华吧?」
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沉默了片刻才道:「玲华说,这里曾经是很美的城市。」他轻轻叹息,「也是……她最不愿回想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阵极轻的震动穿过空气,像是空间被谁用指尖拨动了一下。营火的火焰突然向反方向倾斜。正则立刻警觉地握住刀柄,眉心紧锁:「这风……不寻常。」
仁一瞬间就认出来那种熟悉的波动,他站起身,正好听到凛轻吸了一口气:「来了——这是玲华大人的气息。」
空气在半空中裂开一道纤细的光线,宛如用锋利刀锋割开夜色。裂缝两端被无形之力向外拉扯,很快扩大为椭圆形的孔洞,内部翻动的影光如深渊与烈日交汇。一只修长的手率先穿出,随后玲华从「空间穿门」中迈步而出。
凛几乎连思考都来不及,整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险些碰到地面:「玲华大人——!」正则反应比他慢半拍,却也立刻跪下,刀横在腿侧,深深低头,整个姿态既虔诚又带着武士的肃敬。
玲华从空间穿门走出后,先是环视了两人一眼,神情一开始是她惯有的沉静,却在看到凛跪得那么迅速时忽然露出一点轻快的笑意。她走上前两步,语气里带着极少见的轻松:「哎呀,怎么能把我最喜欢的小阴阳师丢在这种地方呢?」
凛猛地抬头,脸一下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声音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
玲华转向正则,语气带着一点戏弄:「正则先生嘛……你也辛苦了。」
正则本来稳得像铁塔一样,闻言却整个人僵住,像没听清楚一般,抬头又不敢抬太高:「我……我?」
玲华竟然直接走到他面前,抬手「啪」地轻拍了他一下肩膀,完全没有收神威的意思。对普通武士而言,那一下几乎像被一道雷击中。正则整个人抖了一下,差点跪得更低,脸色比刚才见到妖后本体时还白。
凛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在旁边憋笑,肩膀抖了两下,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符纸。
玲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回仁身边,站定后抬头望向被藤蔓与石壁吞没的废墟。刚刚那一抹玩笑的光影,从她眼里缓缓退去,换上了深沉的静色。
她轻声道:「神海道啊。」风吹起她的衣袖,金边在残照中泛出柔光。「我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
那声音不再轻快,而像从记忆深处浮起的沉重回声。有悲意、有悔意,也有某种决心,像是她终于愿意正视这一片废墟所承载的过往。
她向前走了几步,伸手触碰那块被青苔和枯藤覆盖的断裂石台,指尖沿着裂纹缓缓滑过,像是在触摸早已石化的旧梦。风卷起她衣袖的金边,也带起她声音里那一寸近乎压抑的悲意。
沉寂之中,仁还是开了口,语气温和:「……天守那边呢?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玲华回头看了他一眼,紫色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狡黠。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那笑意不像威胁,也不是炫耀,而是一种若有似无的调侃:「那边啊?已经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仁听到这句话,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跳——既是轻松,也是本能的发怵。
他忍不住想象玲华究竟做了什么,但又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会像过去那样轻易走向失控。她回来得很平静,语气里也没有怒意,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更清醒。
他只能在心里苦笑一下——既然玲华亲口说没事,那就应该是真的“没事”……吧。
玲华在废墟深处站了一阵,随后收回视线,朝仁走回来。她的步伐轻,像脚下踩的是记忆而不是石地。走到他面前时,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我……想在这里静一会儿。可以吗?」
仁当然明白她为什么需要静坐。神海道对她来说不是普通的废墟,而是埋着痛苦、失控、伤害、背叛、失去……所有二百年前阴影的地方。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当然。你想坐多久,我们就陪你多久。」
听到这句话,玲华露出一个极微、几乎看不出的微笑。然后在离火堆三四步远的断墙前坐下,轻轻闭上眼,将双手放在膝上,呼吸缓慢,像沉入某种深层的寂静。
凛和正则看向仁,仁朝他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三人就在营火旁坐下,默默守着。
最初的雨滴是在半柱香后落下的。
起初只有几滴,落在枯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凛抬头看了一眼天,但没太在意。正则往火堆里添了点柴,说:「看样子要下雨了。」
雨势慢慢变大,从轻飘的小雨变成了持续的淅沥。营地边缘的石板开始染湿,藤蔓往地上垂落,那些断裂的屋梁在雨水下仿佛重新苏醒。
仁看着雨线密起来,皱了皱眉:「要不要找个更好的地方遮雨?」
正则想了想:「或是先回黑曜?要是雨大到影响营火……」
凛摇头:「玲华大人还在冥想,让她先——」
话还没说完,雨势突然像被人拧开阀门一样,一瞬间暴涨。雨点砸在石地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冷波纹。湿气迅速涌起,连空气都被雨水压得变沉。
凛忽然僵住。
「……这雨,不对劲。」他的声音低沉而锐利,那是一种阴阳师特有的直觉。
正则警觉地抬头,胡乱伸手接了几滴雨水,甩掉时手指有明显的麻感。「难道是……」
他话还未说完。
整个废墟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像海潮又像怒吼的震动。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穿透骨头的“存在感”,仿佛整片空气都被某个巨物推动。
营火被吹得骤然倾斜,火星横飞出去。凛和正则立刻起身,仁也站起,但三人都下意识同时侧开,让视线落往同一个方向——废墟最深处,那片黑暗的、积水正在汇聚的位置。
雨更大了,大到连呼吸都能感到冰冷的水雾灌进胸腔。地面薄薄的积水往一个方向流去,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越靠近废墟深处,水面越是翻涌。
凛倒吸一口冷气:「仁……那边……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是巨型的……」
正则握紧刀柄,喉结滚了两下,心脏几乎要撞破肋骨:「难道是……」
然后——一个冰蓝色的光点在暴雨深处亮起。
紧接着,一个带着冰雪与深海寒潮的巨大身影踏出。
白色长发在风中如潮涌般展开,甩出层层冷光。颈侧与脸颊的银白冰鳞在雨幕里微微闪烁,蓝色的瞳色比海底深渊还冷。
她的脚是赤裸的,却仿佛踩在无形的水膜之上——每一步落地,地上的雨水都会本能向她脚边汇聚,像海潮向神明低头。
巨影先是逼近,再下一息,那巨大的异津神之姿竟真的踏进了他们四人所在的狭窄范围内。
水声在一瞬间变得安静,仿佛所有雨滴都因她的到来而屏住呼吸。她最后一步落下时,距离他们不过十余步,近得几乎能听见冰鳞微微摩擦的声响。
凛的身体像被雷劈了一样绷直,正则握着刀柄的手指完全僵硬,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死白——他们连拔刀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身体本能地进入“战或逃”的极端状态,可理智知道:这种存在面前,战也好,逃也好……都是无意义的本能挣扎。
只有仁是唯一还能保持呼吸节奏的人。不是因为他不害怕,而是因为—— 他感受得到,这位异津神的怒意完全没有对准他们。
海月千代的双眼压根没有看向人类。她的目光穿过雨幕,笔直落在那位仍在静坐冥想的玲华身上。
玲华依旧坐在断墙旁,背影静止,未曾抬头。雨水落在她周围,却在触及她衣袖之前被无形的影子轻轻拨开,如同拒绝玷污。
海月千代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在海底千米处回荡的咆哮,被深海压力压得沉重无比。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恨意与悲痛。
「所以……毁掉我挚爱之城的人……就是你——黑曜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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