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典贞还悬在半空,被影丝紧紧束着,士兵们虽然被勒令退下,却仍然在石庭边缘瑟瑟发抖。就在这死寂般的压迫里,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队伍后方破裂般冲了出来。
「……立、立花大人……!」
声音沙哑、颤抖,像是强撑着喉咙挤出的。
玲华的动作就这么停住了。
那双紫色眼眸缓缓往声音的方向偏过去,最初只是轻轻扫过,但下一瞬,她真正地“注意”到了——那个站在士兵中、看似普通的年轻人。
武田看到,那是清司贤一。
玲华眸光一敛,像认出了某种久远的感觉。影丝在武田胸口轻轻一松,下一呼吸便将他无声放回地上,稳稳落在石板上,没有一丝伤痕。
士兵们下意识准备冲上去扶他,却在武田虚弱地挥手后停住。
就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玲华的巨大身形开始崩散成翻涌的黑雾。那雾沿着空中盘旋,仿佛一条轻盈的影蛇,将她庞大的形体压缩、折叠,最终凝成一个人类大小的身影落在贤一面前。
黑金和服轻轻一摆,立花玲华的紫眸俯下来,眼神像冷光在水面上斜斜掠过。「你叫本宫?」她开口的语调不轻不重,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清司贤一喉头发紧,几乎在第一瞬间就要跪下,可他咬着牙、死命稳住双腿。可当玲华褪去巨躯,以人类大小站在他面前后,他反而更慌——因为她此时近得几乎能触到他的呼吸,那双紫瞳锐利得仿佛能直接剖开人的灵魂。尤其她人类形态也明显高出常人一截,穿着木底高齿鞋时几乎比武士中的高个还高半个头,轻轻站在那里,就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全身仅存的勇气压进喉咙里,再喊了一次:「立花大人……!」
玲华眉梢动了动,像是终于确认声音来自这个普通得不该引起她注意的人。她缓缓向前一步,距离缩到只剩下影子重叠在同一片石板上。那压迫感太强了,武田典贞此刻甚至能感觉到——贤一的腿应该已经彻底失去知觉,只是靠着最后的尊严在撑。
「你叫什么名字?」玲华问。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命令感。
清司贤一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到有些破:「在、在下清司贤一……伏星氏族之后人……」
玲华没有立刻反应,只是轻轻眯了眯眼。
下一秒,她抬起手——她的指尖先是停在贤一面前一寸,接着无声落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指尖凉得几乎像冰,又稳又慢地将他的脸抬起。
整个内庭一下子紧绷起来,所有士兵都屏住呼吸。
武田典贞心里猛地一跳——她的动作太轻,轻得像抚摸,但同时又带着一种让人毫无反抗余地的力量。那完全不是“争执中的暴力”,也不是“惩罚式的粗暴”,而是……
像猎人捡起了一只好奇的小兽,准备确认它是否为自己记忆中的某种血脉。
玲华低头,观察着贤一的五官。她的手指稍稍用力,令贤一的头被迫向左偏了一寸;又换了个角度,令他的脸向右微微转开。她看得非常近,近到紫色瞳孔里的寒光清晰倒映在贤一的眼中。
「嗯……」她发出一个轻声,像是在对比某个记忆中的面孔。「眉骨的线条……还有眼形……」
贤一几乎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僵着身体任她摆弄。若不是影子死死锁住他的脚,他恐怕早已瘫在地上。
玲华的指尖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滑过,然后收回,重新直起腰。她站得高挑、端正,仿佛本身就比空气更有重量,那双略带讽意的紫色眼睛在此刻带着一丝很淡的怀旧与审视。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像是从二百年前的记忆中轻轻落下:「你果然有一点像他。」
「……清司贤一。」她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像在品味。「‘贤一’……意为『守正之人、一念不偏』。伏星一脉向来喜欢给孩子取这种带有期许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很缓,但那眼神深得像望入两百年前的河流:「你果然有一点像他。」
武田典贞心口猛地一紧。他不知道“他”是谁,但从玲华的语气中,听得出来那不是随口一句,而是——一个沉重到无法言说的名字。
下一瞬,玲华的目光重新落到贤一身上,语气却忽然变得锋利得像月刃轻触水面:「那么……贤一,你想怎么样?」她低头逼近他,像审判。「你想报仇吗?想替你的先祖清司新,讨回他那条命?」
说到「清司新」三个字时,她的眼神明显黯了一瞬,只是一刹,却沉得仿佛压住了一整个时代的风。
玲华轻轻呼了一口气,那呼吸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一点旧痛。「好吧,本宫不否认。」她抬头,声音稳如清钟,「伏星氏族,是我灭的。」
「清司新——确实死在我手上。」
一句一句,没有回避,也没有辩解。
她放开贤一下巴,手指缓缓滑落,收回袖中。人类形态的玲华比所有天守武者都高出一截,即使不释放任何气息,单靠身形和那双紫瞳就足以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往后缩。
「如果你想报仇,就在这里。」她说得极轻,却像在空庭中央落下一块巨石。「你对本宫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躲,也不会还手。」
武田典贞听到这里,心脏猛地跳动。他见过玲华挑衅,也见过她的残忍,但从没见过这种“坦然”——那不是傲慢,而是一种真正的……自我审判式的接受。
他突然意识到——
这是悔意。
是遗憾。
是只有神才会在犯下不可逆的错后,才会表现出的那种沉静悲意。
清司贤一愣在原地,像忘记了呼吸。他并没有拔刀,也没跪下。他只是颤了一下肩膀,然后抬头看着玲华——那眼神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撕裂后无法愈合的痛苦与迷茫。
武田典贞从侧面看到贤一的肢体反应:拳头攥紧、肩膀抽动、喉头抖了三次,却半个字骂不出来。那不是恐惧,而是——他突然不知道“恨”该往哪里放了。
贤一的声音终于破出来,沙哑却连贯:「我……当然想报仇。想为伏星……也想为清司新讨回命。」他呼吸急促,眼中蒙着湿意,但没有退开半步。「可我……突然不知道该向谁讨这笔仇,也不知道……要怪您,还是怪这个世界。」
贤一咬了咬牙,像把二十年来被塞进胸腔深处的所有东西,一次性推了出来。
「我从小被告知……神海道和伏星是被您灭族的。说破灭女神是灾厄、妖后、屠城的恶鬼……我以为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真相。」
他的眼睛盯着她,里面有恐惧,也有困惑,还有一种被剥开谎言后的茫然。「可我家里……却还流传着一句完全相反的话。」
玲华眸光轻轻动了一下。
贤一继续道:「我从未敢问,也未敢说……但我祖父的祖父留下过一句话……他说:『我们伏星……背叛了她。』」
空气重得像要压碎石板。
武田典贞心底发麻——那句话,是整个伏星家族的禁忌传承。而现在,贤一在立花面前承认了。
贤一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沉、稳,却带着痛意:「我不知道那句话真正的含义,也不知道先祖为何那么说……但今日见到您……我突然明白了一点——」
他说到这里,视线第一次不再躲闪,而是坦然地、直接地看向玲华。
「原来……您不是我们想的那种『单纯的恶』。您是……比我们更复杂的存在。」
玲华没有说话,但她指尖落点的力道微妙地轻了一瞬。
「您会保护世原,不让那些真正的邪祟爬出来吞掉我们的家园;您会因为自己的原则而克制,不会轻易出手;但……」
他说到这里,喉咙里像卡住什么,最终还是挤出来:
「……当有人伤害您最珍视的东西,或用幻术欺骗您……您也会做出可怕的事情。会犯错。会屠城。会……像普通人一样被怒火左右。」
那一句“像普通人一样”,让玲华的紫眸微微收紧。
贤一继续道:「所以我终于明白……异津神——另样的神只……不是我们凡人能用善恶去衡量的存在。」
他的声音压着颤意,却异常清晰,「立花大人……您不是怪物……也不是我们能理解的神。您是……」
他咬了咬牙,像把胸腔最深处那句话拉出来:
「……是痛过、怒过、救过、也毁过……但依然在保护世原的……『立花玲华』。是必须作为整体去看,而不能只挑一块去看的存在。」
武田典贞在旁听着贤一那番话,胸腔里涌上了一种说不清的震荡。他原以为立花今日降临,是要将天守城踩入废土,就像黑铁要塞那样毫无悬念地化为灰烬。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如果她真想毁灭,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没有。
她只是来警告、来提醒、来讲道理。
即使她的方式让所有人窒息,但她确实——克制了。
这认知几乎颠覆了武田典贞心中对「黑曜妖后」的一切想象。
而就在这时,立花玲华听着贤一那段坦白后的回响,一直沉静的面孔上忽然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不是痛,也不是泪,只是一种极短暂的“被过去撞到心口”的呆滞。
只有一瞬,她便恢复如常。
但武田典贞捕捉到了那一瞬。
他心底翻起一种从未见过的感受——这个妖后……不是没有心的怪物。
玲华轻轻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像是把某个深藏的情绪压回胸腔,然后露出一个带着倔强的半抬下巴的表情。
「你们这些人类啊……」她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傲娇般的不耐烦,「真是喜欢把事情弄得这么戏剧化,那么伤感,小题大做。」
武田典贞险些被这语气震住。天守上下所有人都愣住——这语气,在这种压迫的场合里完全不合常理,却又偏偏像她。
玲华拍了拍袖子,像是结束一场已经懒得继续的审判:「如果你不想动手,贤一,那今天的就这样吧。本宫对天守的访问——结束。」
她话锋一转,忽然语调一冷,仿佛再次恢复了黑曜妖后的威严:「不过,本宫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走了。否则你们又要以为天守可以随便糟蹋世原的未来。」
众人屏息。武田典贞也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玲华俯视着他们,语气极为认真:「这样吧——你们每个人……扇自己一百巴掌。」
空气直接凝固。
士兵们脸都白了,藤丸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甚至有个武士脑子当场断线,战战兢兢地抬起手,准备往自己脸上扇下去。
就在那一击即将落下的瞬间——
玲华突然笑了。
不是微笑,而是彻彻底底放肆的笑,像夜空破裂般突然而明亮,黑金和服随着她的笑声轻轻摆动。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像看见一件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你们还真的要打啊?天守的人都这么好骗吗?」
她笑得眼角弯起,声音依旧透着危险,却少了刚才的锋利,多了几分戏弄:「好啦,别露出那种要被斩首的表情。本宫开玩笑的,你们啊,真是太紧张了。」
武田典贞和众人整整愣了三息,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什么?
玲华笑声渐止,眼神重新恢复冷静、审视,像神只俯瞰着一群不太聪明的凡人:「记住今天的事。记住你们刚才在本宫面前那点可怜的恐惧,也记住本宫为什么会来——不是为了毁你们,而是为了提醒你们,不要再在背地里玩那些蠢到家、还会害死整个世原的小动作。」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一缕黑雾翻卷而出,沿着庭院铺展开来。
「世原以后可能会需要你们,到时候别再当绊脚石。」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像被夜色吞没一般化作一条迅速收拢的黑雾,顺着空气的缝隙消失在高空之中。
整个天守内庭只剩下呆愣的众人,和被彻底压服的静默。
最后——武田典贞长长吐出一口气,几乎像从梦中惊醒。
天守……活下来了,因为她选择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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