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将烈阳会的成员简单视为愚忠之徒。他们的忠诚,并非源于盲目的信仰,而是镌刻在血脉与记忆中的、对真正地狱的认知与恐惧。那场被称作“第一次绝望之战”的远古浩劫,虽然大部分肆虐中原的妖魔已被以杨家为首的降魔军团剿灭或驱逐,但仍有无数的漏网之鱼,裹挟着滔天的怨气与绝望,跨越海洋,逃窜到了东岛这片土地。
这些来自中原的、本就凶戾强大的妖魔,与东岛本土孕育的、充满原始野性的妖邪之气相互融合、吞噬、进化。中原妖魔残存的人性思维和可商量的余地,在结合了东岛本土妖怪那纯粹而疯狂的怨念后,被彻底扭曲、放大,形成了一种更加诡异、暴虐、难以理喻的恐怖存在。它们带来的,是远比中原战场更加深沉、更加纯粹的绝望。烈阳会的先辈们,便是在这样的地狱中挣扎、战斗、求生,他们的后代,骨子里便继承了这份对黑暗的深刻认知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撕破这黑暗的决绝。
相比之下,第一次绝望之战在中原的战场,反而显得不那么“残暴”,至少双方在某种程度上还保留着底线和沟通的可能。当时的杨家先祖杨韧,与其说是在与妖魔战斗,不如说是在与自身背负的宿命搏斗。他身上承载的龙脉与奔腾的麒麟血,因天魔入侵、中原大地生灵涂炭而变得极其不稳定。龙脉与国运、生灵气息息息相关,死的人越多,产生的怨气越重,对龙脉的侵蚀就越强,连带持有龙脉的杨家人也会实力衰退,甚至遭受反噬。
因此,杨家、以及世代与杨家命运交织的刘家、赵家,从骨子里就厌恶大规模战争。战争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怨气滋生,意味着他们必须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去平定乱世,去净化龙脉。这几乎成了一个无解的循环:越是动荡的年代,杨家越需要抛头颅洒热血去终结动荡;赵家则需要呕心沥血,去寻找、辅佐那渺茫的“真命天子”,试图以王道秩序稳定人心,减少伤亡;而人丁向来不算兴旺的刘家,则在历史的夹缝中艰难维系传承,他们做不了主力,更多是作为关键的“支点”和智慧的补充,并千方百计地开枝散叶,增加族运(说他们是气氛组,更多是一种苦涩的自嘲)。每一次天下大乱,对这三家而言,都是一场刮骨疗毒般的折磨。
当年凌云窟龙脉异动,逸散出的三股强大龙气,虽然后来分别被三家设法引导、承载,但也确实将他们折腾得够呛。龙气既是无上力量,也是沉重枷锁。它带来的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就是,这三家的核心成员,几乎无人敢真正堕落。力量与责任一体两面,一旦堕落,失去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应对随之而来危机的资格。因此,即便是以文道、谋略着称的赵家子弟,也必须刻苦攻读,锤炼心智;刘家这些年韬光养晦,人丁渐旺,也开始有强者崭露头角;而杨家,哪怕是被认为有些“滥情”的杨锦天,也绝不敢在修炼上有丝毫松懈。
这几天,因为李莎拉被本地财阀盯上,为确保万无一失,杨锦天干脆带着她住到了叔公杨程月家里。李莎拉的父母也有专人严密保护。不把那个姓柳的财阀及其党羽连根拔起、彻底清理干净,他绝不敢让李莎拉轻易外出。百新国这些财阀的疯狂与不择手段,他算是领教够了。
清晨五点,天色未明,寒气侵人。
杨程月家宽阔的后院演武场,已经传来了破风声与沉重的呼吸声。杨锦天穿着一身单薄的练功服,额角却已见汗。他手中握着一杆白蜡木的长枪,正按照一套古朴而严谨的套路进行练习,每一刺、每一挑、每一扫,都力求将力量贯通枪身,发出清脆的炸响。
在他旁边,杨程月负手而立,目光如电,不时出声纠正他发力或步法上的细微错误。而更让人侧目的,是那位头顶地中海中央倔强地竖着一根白毛的藤原鹤老爷子。他年逾七十,却精神矍铄,除了那标志性的发型,丝毫看不出老态。他手中也持着一杆十字枪,并未演练,只是静静看着,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偶尔开合间精光四射的眼睛,都透着一股沙场老将的沉淀与威严。
杨锦天终于开始系统修炼长兵器了。这是杨家的看家本领,源自战场杀伐,讲究的是大开大合,一寸长一寸强。可惜时代变迁,在现代化都市环境中,长兵器的用武之地大大受限,更多是作为一种传承和底蕴。杨锦天虽然自幼习练杨家枪法,但缺乏真正的实战磨砺和高手喂招,始终感觉差些火候,停留在“会”而非“精”的层面。
如今有了藤原鹤这位浸淫枪术一辈子的“十枪鬼”从旁指点,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枪法中的诸多不足与匠气。老爷子的眼光毒辣之极,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发力衔接的僵硬、对距离判断的失误,甚至是对“枪意”理解的浅薄。除了枪法,藤原鹤在刀法上的造诣同样惊人,刀势凌厉诡谲,不愧“刀枪双绝”之名。有他指导,杨锦天感觉自己在兵器运用上,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修炼间隙,杨程月看着满头大汗的杨锦天,忍不住皱眉批评道:“你小子,心思别太杂!整天在几个女孩子之间周旋,还能有多少精力放在正道上?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若是平时,杨锦天少不得要嬉皮笑脸地辩解几句。但今天,没等他开口,旁边的藤原鹤却罕见地没有附和杨程月,反而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脖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目光有些游移地看向别处,干咳了两声。
杨锦天正觉奇怪,下午源志雄过来串门时,他才偷偷爆料:“嘿,你别看藤原老爷子现在一副古板严肃的样子,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们烈阳会里有名的风流人物!仗着实力强,模样也不差(当年头发还浓密的时候),那可是浏览花丛,欠下不少风流债!你以为他那地中海是怎么来的?嘿嘿,据说就是年轻时雄性激素过于旺盛,加上修炼某些刚猛功法,给硬生生‘烧’成这样的!”
杨锦天听得目瞪口呆,再看看院子里那个一丝不苟、正在擦拭十字枪的老爷子,实在无法将他和“风流猛男”联系起来。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中午时分,藤原信义带着源志雄准时出现在杨程月家,毫不客气地坐下蹭饭。饭桌上,藤原信义也带来了关于寄生兽调查的最新进展。
“根据对柳姓财阀的进一步审讯,他交代,他手上的那批寄生兽孢子,是来自一个神秘的组织。据他说,他得到的数量就那么多,已经是那个组织能提供的极限了。”藤原信义扒了口饭,继续说道,“而更关键的是,我们顺着这条线去查那个组织,发现它在前段时间,已经被人给……团灭了。”
“团灭了?”杨锦天抬起头。
“嗯。现场痕迹显示,是三个人动的手。战斗力评估……至少在三万八千以上,行动干脆利落,手段狠辣。”藤原信义放下筷子,脸色有些凝重,“但奇怪的是,根据现场痕迹专家和我们的异人顾问判断,那三个人……似乎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
“对。现场残留了一些被破坏的‘躯体’组织,经过检测,那些血肉早就失去了生命活性,但却被一种特殊的药水维持着肌肉的韧性和一定的生理机能。专家判断,这很像是……‘炼尸’。”
“炼尸?”杨程月皱紧了眉头,“操控尸体战斗的邪术?”
“可以这么理解。”藤原信义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毁灭那个寄生兽源头的,是三个被人操控的、战斗力极高的傀儡。线索……到这里就又断了。”
饭桌上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无奈和挫败的神情。
杨锦天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叹了口气:“怎么这年头,研究这些怪物的组织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一个,背后可能还连着另一个,没完没了……”
刚刚看到一点曙光,以为能顺藤摸瓜找到寄生兽的源头,结果摸到的却是一截冰冷的、由傀儡斩断的枯藤。这种线索戛然而止的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人倍感无力。
藤原鹤默默地喝了口汤,古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阴霾。杨程月则是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炼尸”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一顿原本还算轻松的午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前路,似乎又被浓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