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心的大礼堂金碧辉煌，穹顶的水晶灯投下柔和而庄严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晓雨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口，手心全是汗。
老王抱着一台备用摄影机，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言不发。
“轩哥，名单上的人基本都到了。”顾稀拿着平板电脑，小声在苏轩耳边汇报，“赵建华坐在第三排正中间，李德明在他左边两个位置。”
苏轩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几个穿着深色正装，表情严肃的官员身上。
他们就像是这片璀璨灯光里唯一的阴影。
赵建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来，恰好与苏轩的视线对上。
他没有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一个礼节性却又充满距离感的动作。
“别紧张。”苏轩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团队成员笑了笑，“我们是来放电影的，不是来上刑场的。”
话虽这么说，但每个人都清楚，这部电影放完，就是宣判的时刻。
灯光渐暗，巨大的银幕亮起。
悠远而古老的乐声响起，那是小陈采集了上百种自然之声，再由陈墨谱写的主题曲。
第一个镜头，是蓝星最高峰的日出，云海翻腾。
紧接着，画面切入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再转到古老村落的袅袅炊烟。
强烈的对比，从一开始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没有一句旁白，没有一个字幕。
只有画面和声音在讲述。
讲述那些被遗忘的传统，讲述那些被忽视的情感，讲述在飞速发展的文明背后，那些正在流失的东西。
苏轩没有看屏幕，他的注意力全在观众席。
他看到前排的许多年轻观众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看到李德明的身体微微前倾，完全沉浸其中。
他也看到了赵建华，那个老人依旧板着脸，但手指却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纪录片过半，讲到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
就在这时，坐在后台监控区的季明远脸色微变。
他猛地凑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一串红色的代码跳了出来。
他立刻向身边的顾稀打了个手势。
顾稀会意，快步走到苏轩身边，俯下身子。
“轩哥，老季发现问题。”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人在劫持我们的公众直播信号，试图用一个删减过的‘和谐版’替换掉。”
好一招釜底抽薪。
让现场的权贵看完整版，以示尊重，却在公众面前阉割掉所有尖锐的观点。
这样一来，无论李德明这些改革派如何支持，都无法形成真正的社会影响力。
“能处理吗？”苏轩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今晚的夜宵吃什么。
“老季正在反追踪，但对方的技术很高明，像是有预谋的。”顾稀有些焦急，“他需要我的协助，动用‘蜂巢’的备用节点进行信号覆盖。”
苏轩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去做。”这个简单的回答，却让顾稀瞬间定了心神。
她重重点头，转身快步回到了后台。
后台的角落里，季明远和顾稀的双手在各自的键盘上飞舞。
“他们用了虚拟路由，在第三层网络设了防火墙！”
“我绕过去！用‘蜂巢’的107号加密通道，直接打他们的信源！”
“漂亮！他们反应过来了，在收缩防线！”
“晚了！数据流已经冲进去了！给我三十秒，我能把他们的裤衩都扒下来！”
银幕上，纪录片恰好播放到老王拍摄的那个镜头——废弃的工厂里，一朵野花从水泥地的裂缝中顽强地生长出来。
光线透过破败的窗户，正好照亮那抹脆弱的绿色。
巨大的反差和生命力，让礼堂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也就在这一刻，季明远猛地一拍桌子。
“搞定！直播信号夺回来了！”
银幕的光熄灭，片尾字幕滚动。
全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这寂静比任何掌声都更具力量。
几秒后，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然后像是被点燃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大礼堂。
掌声雷动。
林晓雨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抓住张伟的胳膊，激动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热烈的掌声中，赵建华站了起来。
他走到台前，从主持人手中接过了话筒。
掌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着这位手握文化大权的老人。
“非常精彩的纪录片。”赵建华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它让我们看到了蓝星文明的深度和广度，也看到了我们年轻一代创作者的才华。”
他先是给予了高度肯定，话锋却随即一转。
“当然，片子里也提出了一些引人深思的问题。”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些问题，正是我们委员会一直以来在努力解决的。
我们既要发展，也要传承。
《蓝星之问》这部作品，很好地起到了宣传和引导作用，为我们未来的文化工作，指明了一个光明的方向。”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
他巧妙地将片中所有尖锐的质疑，都解读成了对官方工作的肯定和补充。
他要把这部充满反思的作品，变成一块新的功德碑。
林晓雨等人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们感觉自己三个月的心血，被对方轻飘飘地摘了桃子，甚至扭曲了本意。
李德明皱起了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苏轩也走上了台。
他没有去拿话筒，只是站在赵建华身边，面对着所有观众。
“感谢赵顾问的肯定。”
苏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前几排，“但我想，这部片子真正的价值，或许不在于提出问题，也不在于回答问题。”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赵建华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捏着话筒的手指却紧了紧。
苏轩环视全场，最后将视线定在直播镜头上。
他知道，这一刻，有无数人正在屏幕前看着他。
他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请问大家，看完这部纪录片，你们感受到的，是骄傲，还是迷茫？”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观众的心防。
骄傲？当然有。
迷茫？也确实存在。
赵建华试图将一切都归于“光明”，而苏轩却直接将那个无法回避的矛盾，血淋淋地摆在了台面上。
他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如果感到骄傲，那是因为我们的文明确实伟大。
如果感到迷茫，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身在其中，感受着它的撕裂与阵痛。”
他向前一步，启动了“群体影响”的能力。
一股无形的能量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没有去煽动情绪，只是将观众内心本就存在的真实感受，放大了无数倍。
“《蓝星之问》，问的不是蓝星，问的也不是委员会。”
“它问的，是在座的每一个人，是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我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整个大礼堂，死一般的寂静。
赵建华举着话筒，站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局促。
他发现自己准备好的所有官话、套话，在苏轩这句直击灵魂的质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个坐在前排的年轻记者，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感到迷茫，但我更感到一种希望！”
他的话像一个开关。
“我也是！我看到了问题，但我不再害怕了！”
“这才是我们想看的！不是歌功颂德，是直面现实的勇气！”
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起，从前排到后排，从礼堂的角落到中心。
舆论的潮水，彻底逆转了方向。
赵建华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输了。
输得猝不及防，输得彻彻底底。
他输给的不是苏轩的辩才，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