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马座A*，银河系的绝对中心。
在这里，光线不再是直线传播，而是被极端扭曲的引力揉成了一团乱麻，像是一幅被拙劣画家泼洒了过多油彩的抽象画。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它作为物理常量的尊严，被拉伸、折叠，甚至在某些奇点附近彻底停滞。
对于此时此刻闯入这片禁区的“地球防卫同盟”与“希尔凡联合舰队”而言，他们感受到的不是壮丽，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违和感。
这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劣质老电影胶片中的错觉。舰桥舷窗外的星空不是黑色的，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所有物体的边缘都在微微颤动，像是信号接触不良的老式显像管电视。
“心跳……听不到心跳了。”
皮埃尔·博马舍死死抓着那张镶金边的真皮座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他大张着嘴，试图呼吸，却感觉肺部的空气凝固如铁。作为一名优雅的法国贵族后裔、如今联合舰队的首席外交官，他本该在任何时刻都保持风度，但此刻，他那精心打理的胡须上挂满了冷汗。
不仅仅是他，旗舰“盘古号”宽阔的指挥大厅内，数百名来自不同种族的操作员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静止姿态。希尔凡精灵那尖长的耳朵停止了微颤，负责火控的人类军官手指悬在发射键上方一毫米处，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因为这里是黑洞的视界之内。
这里的物理法则——不再服务于物质。
唯有一个人，依然保持着令人恼火的松弛感。
秦磊站在指挥台的最前端，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敞开着，里面是一件印着“老干妈”Logo的文化衫。他那条标志性的、磨损严重的牛仔裤口袋微微鼓起，似乎装着什么此时此刻绝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就像是一个误入世界名画的涂鸦小人，与周围这凝固、肃杀、宏大的宇宙终极场景格格不入。
“啧，这就是所谓的‘时间冻结’？”
秦磊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一片死寂的真空与意识空间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块从地摊上淘来的电子表——屏幕上的数字正在疯狂乱跳，最后定格在一个乱码上。
“主宰这老头，待客之道稍微有点霸道啊。”
他缓缓抬起左手，动作慢得像是在推开万吨巨石。随着他的动作，周围凝固的空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就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
站在他身侧半步的苏烟，原本凝固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抹翠绿色的光芒从她瞳孔深处点亮，那是“生命权柄”在对抗“死寂规则”的本能反应。
“秦磊……”苏烟的声音有些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感觉……不太对劲。这里的规则，在排斥所有的‘碳基生命’。”
“排斥就对了。”
秦磊嘴角勾起一抹浑不吝的笑意，右手深深插进裤兜里，手指触碰到了那个熟悉的空间节点。
在那一瞬间，他的意识连接到了那个已经演化为独立小宇宙的“口袋空间”。那里有星辰，有大海，有他囤积了数年的物资，更有他作为“创世神”亲自定义的——绝对法则。
“在别人的地盘上，当然得受别人的气。除非……”
秦磊猛地打了一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瞬间击穿了维度的壁垒。
“除非，老子随身带着自己的地盘！”
轰——！！！
一股无形却霸道至极的波动，以秦磊为圆心，呈球形疯狂向外扩散。这不是能量波，而是一种更为底层的“法则覆写”。
原本灰白、死寂、凝固的舰桥空间，瞬间被染上了鲜活的色彩。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皮埃尔肺部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喷了出来，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电子仪器的嗡鸣声、引擎的低吼声、远处星辰的燃烧声……所有的喧嚣在一瞬间回归。
“这就是……口袋宇宙的‘现实侵蚀’？”凯瑞尔站在角落里，这位曾经的悲泣君主、如今的高级打手，此刻正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眼神看着秦磊的背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秦磊并不是打破了黑洞的规则，而是用一种更无赖的方式——他把“盘古号”及其周边宙域，直接“定义”为了口袋宇宙的领土。
在这里，万有引力常数是秦磊说了算，光速是秦磊说了算，就连时间的流向，也是秦磊说了算！
“警告！警告！前方高能反应！侦测到……老天爷啊，那是些什么东西？！”
刚恢复行动能力的雷达观测员发出了一声变调的尖叫。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巨大的全息主屏幕。
只见在那视界深处，那个代表着无限引力的奇点周围，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突然开始沸腾。
没有虫洞开启时的蓝光，没有跃迁引擎的波动。
那些东西，是直接“长”出来的。
就像是某种恶意的霉菌，瞬间铺满了视野。
那是无数漆黑的、呈完美几何形状的物体。它们大多是正四面体或正方体，表面没有任何接缝，也没有任何武器开口，只有绝对的黑，黑得连周围扭曲的光线都被吞噬。
“数量……无法统计！初步估算超过千万单位！”
“它们不是物质！”零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那是被具象化的‘清除指令’！它们是数据的实体化！”
“指令？”皮埃尔擦着冷汗，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指令？”
还没等零回答，战场前线的一艘隶属于希尔凡文明的重型生物巡洋舰，就给出了惨烈的答案。
那艘名为“翡翠之怒”的战舰，距离那些黑色几何体最近。
当几个黑色的正四面体轻轻撞击在它的能量护盾上时，没有发生爆炸，没有火光。
护盾值……直接归零。
不是被消耗光了，而是“护盾”这个概念，在这艘船上被删除了。
紧接着，是装甲。
坚硬无比，甚至能自我修复的希尔凡生物活性装甲，在接触到黑色几何体的瞬间，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橡皮擦抹过。
舰桥内的希尔凡舰长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这不可能……”
他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然后迅速分解成一串串绿色的、毫无意义的二进制代码。他的身体，他的战舰，他身后数千名船员，在短短三秒钟内，从宏观的物质世界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团散逸的数据流，消散在虚空中。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无声的抹杀，比任何血肉横飞的爆炸都更让人胆寒。
“格式化。”秦磊吐出了这三个字，眼神冷得像冰，“他们想把我们当成电脑病毒一样清理掉。”
“全舰队听令！”
秦磊的声音通过精神网络，直接在每一艘战舰、每一个战士的脑海中炸响。
“收起所有的能量护盾！那玩意儿对它们没用，只会让你们死得更快！把所有能源都给我集中到物理引擎和维生系统上！”
“可是指挥官，没有护盾我们就是裸奔啊！”有人绝望地喊道。
“谁说你们裸奔了？”
秦磊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仿佛踩在了整个银河系的脉搏上。
“我说过，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双手猛地向两边撑开，仿佛在撕裂某种无形的枷锁。
“领域展开——真实视界·全覆盖！”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淡淡金色的波纹，从“盘古号”上爆发而出，以超光速瞬间扫过整个联合舰队。
这层金色的光辉并非护盾，而是一层薄薄的“膜”。
这层膜，是秦磊口袋宇宙的“世界壁垒”。
当无数黑色几何体再次像蝗虫一样扑向外围舰队时，它们撞击在那层看似脆弱的金膜上。
滋滋滋——！
就像是滚油泼进了雪地。
那些代表着“虚无”与“数据化”的黑色几何体，在接触到这层代表着“绝对物质”与“真实存在”的金膜时，竟然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声（如果数据有痛觉的话）。
它们引以为傲的“参数修改”能力失效了。
因为在金膜覆盖的范围内，物质就是物质，生命就是生命，这是秦磊定下的铁律，没有任何外来代码可以修改！
“打！”秦磊怒吼。
轰轰轰！
既然数据攻击失效，那就回归最原始的暴力！
联合舰队的数万门火炮同时开火。反物质光束、重力坍缩弹、伽马射线暴……无数毁灭性的能量倾泻而出。
失去了“格式化”这一无解外挂的黑色几何体，在这些实打实的物理攻击面前，终于显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它们纷纷被打爆，化作漫天的黑色碎片。
“居然……能打？”
看到这一幕，原本士气低落的联合舰队瞬间沸腾了。
“指挥官万岁！”
“干死这帮几何体！”
然而，秦磊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轻松。他能感觉到，维持如此巨大的“真实领域”，每秒钟消耗的能量都是天文数字。口袋宇宙内，那颗被他专门用来充当能源核心的“人造恒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撑不了太久。”苏烟敏锐地察觉到了秦磊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走到秦磊身后，将双手贴在他的背心处。
“生命共享。”
刹那间，一股磅礴、温润、充满了生机勃勃气息的力量，涌入秦磊体内。
那是苏烟作为“生命女王”，调动了整个希尔凡母树，甚至包括地球上无数植物的生命源质，汇聚而成的支援。
这股绿色的能量不仅补充了秦磊的消耗，更顺着“真实领域”扩散到了全舰队。
原本冰冷的钢铁战舰上，竟然生长出了无数翠绿的藤蔓。这些藤蔓并非实体，而是生命能量的具象化，它们缠绕在炮管上，覆盖在装甲上，给每一发炮弹都附魔上了“生命”的属性——即“拒绝被同化”的意志。
一金一绿，两股力量在虚空中交织，硬生生在黑洞的绝望视界内，撑开了一片属于生命的净土。
“呼……”秦磊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苏烟，眼中满是惊艳，“老婆，你这奶量……有点足啊。”
苏烟白了他一眼，虽然脸色苍白，但嘴角却挂着笑：“少贫嘴，看前面。”
顺着苏烟的目光，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那无数黑色几何体虽然被暂时挡住，但它们并没有退缩，反而开始在虚空中互相融合、堆叠。
更可怕的是，在黑洞那深邃的奇点中央，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正在缓缓挤出。
那不是一艘船。
那简直就是一颗移动的金属行星。
它的长度超过了五千公里，通体漆黑，形状像是一把巨大的、断裂的断头台刀片。在它的舰首位置，一个直径超过一百公里的暗红色巨眼正在缓缓睁开。
那是它的主炮。
仅仅是充能时散发出的引力波动，就让联合舰队的侧翼阵型发生了紊乱。
“警告！侦测到末日级能量反应！”零的声音甚至带上了颤音，“目标锁定……地球防卫同盟左翼！预计充能时间：三十秒！”
那里，是整个防线最薄弱的结合部。
也是皮埃尔所在的旗舰，为了协调指挥而稍微靠前的位置。
“三十秒……”秦磊瞳孔骤缩。
在这该死的黑洞视界内，空间折叠引擎的启动需要至少五十秒的预热。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