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把那份亏损报告，折叠了两次，塞进了碎纸机。
机器发出的刺耳轰鸣，像是在咀嚼他的耻辱。
但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
愤怒是弱者的情绪。
当一头大象决定踩死一只蚂蚁时，它不需要愤怒，只需要抬起脚。
他拿起外套，走出了那间能俯瞰全城的办公室。
小张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
“沈总，我们去哪？”
“喝茶。”
沈鸿的脚步没有停，声音从前面飘来，平静无波。
“顺便，统一一下思想。”
……
京城，后海。
一间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藏在一条不起眼的胡同深处。
没有招牌，只有门口挂着两盏古朴的宫灯。
沈鸿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中信的证券部老总，李建国，一个在圈子里以“稳健”着称的老狐狸。
“老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建国亲自给他沏茶，笑呵呵地说道，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精明。
“听说你最近在个股上，跟人玩得挺大啊。”
沈鸿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没有接他的话茬。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结了薄冰的湖面，慢悠悠地说道。
“老李，你说，现在的行情，做什么最稳妥？”
李建国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
“怎么，你这头饿狼，也想吃草了？”
沈鸿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他。
“狼吃腻了肉，想换换口味。”
他把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准备在国债期货上，做一波长线。华联牵头，资金规模，上不封顶。”
李建国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上不封顶。
这四个字，从沈鸿嘴里说出来，代表的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种决心。
一种要用钱，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决心。
“理由呢？”
李建国问。
“需要理由吗？”
沈鸿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傲慢。
“华联看多，这个，就是最大的理由。”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
“对了，你们中信不是一直想要城南那块地的项目融资吗？下周，让你们的人，带方案来华联聊聊。”
李建国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他端起茶杯，朝沈鸿举了举。
“老沈，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最近宏观经济面确实不错，政策上也有暖风，国债期货，我看行！我看大行！”
他一饮而尽。
“我回去就让我们部门的首席，写一篇深度分析报告，好好给市场吹吹风！”
沈-鸿也端起茶杯，和他隔空碰了一下。
茶是温的。
人心，也是。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
沈鸿的身影，出现在京城各大金融机构大佬的私人饭局、高尔夫球场、以及不对外开放的顶级会所里。
他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
他只是在喝茶聊天，打球吃饭的间隙，云淡风轻地，表达了自己对国债期货市场的，“一点小小的看法”。
同时，再顺手抛出一些对方无法拒绝的，关于项目合作、资源置换的，甜美诱饵。
没有人是傻子。
所有人都明白，华联资本这头巨兽，要在一个地方，发动一场总攻了。
而他们要做的，很简单。
要么，站到巨兽的身边，分一杯羹。
要么，就站在它的对立面，被它碾成齑粉。
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选择题。
……
周四，上午九点。
陆云帆的交易室里。
他刚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还没端到嘴边，动作就停住了。
他看着面前的屏幕，眉头一点一点地，拧成了疙瘩。
“好家伙。”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全京城的专家，一夜之间都成了国债的粉丝？”
屏幕上，各大财经门户网站的头条，被清一色地占领了。
《首席经济学家联名发声：国债期货将迎来历史性机遇！》
《华联资本深度报告：三大政策利好，助推债市长牛！》
《震惊！神秘资金提前布局，国债期货主力合约成交量暴增！》
一篇篇分析报告，写得有理有据，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引经据典，充满了学术的严谨和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家明天就要宣布全民发钱了。
陆云帆的视线，从这些新闻上移开，落在了国债期货主力合约的盘口上。
然后，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买盘上，那些挂单，已经不能用“墙”来形容了。
那是一座山。
一座由无数个“亿”堆砌起来的，望不到顶的，喜马拉雅山。
几十万手的买单，密密麻麻地堆在那里，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任何敢于往下砸的卖盘。
而卖盘上，空空荡荡，干净得像被狗舔过一样。
整个市场，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一边倒的狂热。
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交易员，看到这个盘面，脑子里只会浮现出四个字。
顺势而为。
做空？
那不叫交易，那叫自杀。
用自己的头，去撞一辆全速行驶的，满载着钞票的火车。
陆云帆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之前渴望一场真正的战斗。
一场高手之间，用技巧和胆识进行的，公平对决。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对手根本不打算跟他玩什么技巧。
人家直接掀了桌子，然后开着一整个装甲师的坦克，碾了过来。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他一个人的，降维打击。
由资本、人脉、舆论共同编织而成的一张，天罗地网。
交易室的门，无声地开了。
闻人语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那铺天盖地的红色新闻和山一样的买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走到陆云帆身边，看着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凝重神色的男人。
陆云帆没有抬头。
他只是盯着屏幕，像是在跟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无声的对峙。
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
“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写满不羁和疯狂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对现实的绝对认知。
“市场上所有的信号，逻辑，人性，还有钱。”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铅块。
“都在告诉我们一件事。”
“做空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