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啜被阵前狙杀的震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突厥军阵中引起了短暂的剧烈沸腾。无数突厥骑兵发出愤怒的咆哮，挥舞着弯刀，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那座可恶的城池碾为齑粉，将城头那个可恶的女人碎尸万段。
然而，默啜后退五里扎营的命令，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强行扼制住了这股复仇的狂潮。训练有素的突厥骑兵虽然不甘，却依旧遵循着狼王号令，如同退潮般缓缓后撤，在代州城西北方向五里外，重新安营扎寨。
望台上，默啜最后看了一眼代州城头那道纤细却异常挺拔的身影，转身走下望台，消失在华丽的王帐之中。没有人知道这位草原枭雄此刻在想什么，但那压抑的沉默，比震天的战鼓更令人心悸。
突厥人的暂时退却，并未让代州城有丝毫放松。
城头上，林薇望着远方那如同乌云般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天际线的突厥大营，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更加深沉的凝重。
“他在重新评估我们，也在调整战术。”林薇对身旁的张虔勖和李元芳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阿史那啜的死，打乱了他速战速决的计划。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将是更加周密、也更加残酷的进攻。”
张虔勖点了点头，脸色同样沉重：“默啜此人，狡诈如狐，凶残如狼。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退却，只是为了积蓄力量，寻找我们的破绽。”
李元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块干净的布巾递给林薇，让她擦拭额角因紧张和方才发力而渗出的细汗。他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城外，尤其是突厥大营的方向。
“传令下去，”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突厥虽退，戒备等级提到最高！斥候加倍派出，严密监视敌军动向！所有守城器械，再次检查！尤其是火油、滚木礌石，必须确保充足！”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命令迅速传达，城头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肃穆。兵卒们抓紧这宝贵的时间，再次检查自己的装备，加固城防的薄弱环节，将更多的守城物资搬运上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汗水和一种钢铁般的决心。
林薇没有休息，她带着李元芳和张虔勖，再次沿着城墙巡视。
“东面城墙有几处修补痕迹，是之前被游骑火箭所伤，虽然加固过，但仍是弱点，需重点布防，增派弓弩手和‘连环弩’。”
“西面瓮城的闸门机关，再检查一遍，确保关键时刻能顺利落下。”
“北面主城门后的街垒，要再加高加固，准备巷战物资。”
“还有，‘万人敌’的存放和使用，必须绝对安全，由虺文忠亲自负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她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大脑高速运转，试图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都考虑到。张虔勖和李元芳紧随其后，不时补充着细节。
整个代州城，如同一架精密而紧张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喘息后，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所有人都明白，默啜的退却，不是结束，而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悄然流逝。
日落月升，寒星点点。
代州城内外，篝火通明。城墙上，守军士兵抱着兵器，和衣而卧，不敢深睡。城内的百姓，大多聚集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在恐惧与期盼中，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林薇依旧留在城楼上。她裹着那件羊毛外袍，靠坐在垛口下，望着城外突厥大营连绵的灯火，如同星河倒泻，却又充满了森然的杀机。
李元芳坐在她身旁不远处，幽兰剑横于膝上，闭目调息，但周身气息凝而不散，如同蛰伏的猎豹。
“元芳，”林薇忽然轻声开口，“你说，我们能守住吗？”
同样的问题，她曾在无人时问过自己，此刻，却想听听他的答案。
李元芳睁开眼，看向她。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他知道，她并非真的需要答案，而是在寻求一种信念的共鸣。
“守不守得住，要打过才知道。”他重复了之前的回答，语气依旧平稳，“但臣在，剑在。”
顿了顿，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殿下的‘道’在，代州便在。”
林薇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是啊，她的“道”在。为了这个“道”，她已倾尽全力，问心无愧。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一夜无话。
第二天，第三天……突厥大营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除了例行巡逻的游骑，看不到任何大规模调动的迹象。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城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斥候冒死带回的消息也语焉不详，只看到突厥大营似乎在大量砍伐树木，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但具体进度和计划，无从得知。
“默啜到底在等什么？”张虔勖有些焦躁地在议事厅内踱步。
林薇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道：“他在等一个时机，或者……在制造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武器。”
她想起默啜离去时那冰冷而残忍的眼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个男人，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第四天，清晨。
薄雾笼罩着原野，能见度很低。
突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号角声，如同沉睡巨兽的苏醒，从突厥大营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如同敲击在每一个守军的心脏上！
“敌军动了！”了望塔上的哨兵声嘶力竭地高喊！
林薇、李元芳、张虔勖等人第一时间冲上城楼。
透过逐渐散去的薄雾，只见突厥军阵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来！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在骑兵和步兵的前方，出现了数十架体型庞大、结构怪异的攻城器械！
那并非传统的云梯和攻城锤，而是一种类似于移动箭塔的庞然大物！下面有巨大的木轮，由数十名奴隶推动，上面搭建着数层平台，平台上站满了手持强弓的突厥射手！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些移动箭塔的侧面，还覆盖着厚厚的、浸过水的生牛皮，显然是为了防御守军的弓矢和火箭！
“是……是箭楼！”一名见识广博的老将失声惊呼，“突厥人怎么会造这个？！”
这些移动箭塔的高度，几乎与代州城墙平齐！一旦被推到有效射程内，上面的突厥射手将能居高临下，对城头守军形成致命的火力压制！届时，守军将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箭雨之下，连抬头都困难，还谈何守城？！
与此同时，大量的步兵扛着简陋却实用的云梯，簇拥在箭楼周围，如同蚁群般涌来。显然，默啜的战术是利用箭楼压制城头，为步兵攀城创造机会！
“好狠的算计！”张虔勖脸色发白。他们之前准备的很多守城手段，都是针对地面进攻和常规攀城，对这种居高临下的火力压制，准备严重不足！
林薇的心也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默啜这几日在等什么了！他在等这些专门为了克制代州城墙而打造的移动箭楼！
望着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缓缓逼近的数十架箭楼，以及其后无边无际的突厥大军，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袭来！
保卫战的序幕，在这一刻，被默啜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悍然拉开！
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传令！”林薇猛地挺直脊梁，声音斩钉截铁，压下了所有的震惊与不安，“所有弓弩手，目标——敌军箭楼平台射手！‘连环弩’优先射击箭楼支撑结构和木轮！滚木礌石，准备打击攀城步兵！‘万人敌’……听我号令！”
“是！”众将领压下心中的惊骇，齐声领命。
李元芳上前一步，与林薇并肩而立，幽兰剑已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映照着他毫无波动的眼眸。
“弩车！瞄准最前方箭楼——放！”林薇挥手下令！
“放！”
“嘣！嘣！嘣！”
城头上，仅有的几架传统床弩和“连环弩”发出了怒吼，粗大的弩箭呼啸着射向缓缓逼近的箭楼！
然而，覆盖着浸水生牛皮的箭楼防御力远超预期，弩箭大多深深嵌入牛皮和木板，却难以造成致命损伤！只有一架“连环弩”幸运地射断了一个箭楼的木轮轴心，导致其倾斜，引起了短暂的混乱，但更多的箭楼，依旧在奴隶的推动和步兵的掩护下，坚定地向前移动！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箭楼平台上的突厥射手，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城头守军紧张的面容！他们纷纷张弓搭箭，只等进入最佳射程！
死亡的阴影，如同巨大的蝠翼，笼罩了整个代州城头！